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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我一個人,閒得簡直是罪過。

    想當初在蘇國時,蘇姿曾經取笑蘇啟,說她身為他的妹妹都已出嫁一年多,他卻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搖著剛剛被別人供奉上來的象牙摺扇笑道,急什麼,不出兩年,你們就該叫秦繡璇為嫂子了。

    我那時還不曉得秦繡璇是何方人物,問蘇啟,他則繼續笑道,沒什麼,一個人罷了。她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嫁到南朝是為了挑起矛盾的,她嫁給我是為了平息內訌的。

    蘇啟閒談時極少提起政事,那日倒是肯開金口,為我和蘇姿惡補了諸多朝堂之事。他說秦繡璇的父親秦九韶知道朝廷遲早要削藩,自己先造反。不但野心膨脹,並且鬼迷心竅,竟與虎謀皮與南朝做了交易。若是秦斂能助他登極,他便允諾將蘇國的一方土地割讓給南朝。

    我垂涎於他身上那塊碧得可愛的玉佩,一動不動盯著,順口道,割讓土地?他怎麼想的?

    蘇啟將扇柄握在手中掌玩,笑悠悠道,他這是打的一本萬利的主意。等到事成之後,他的權力和領土要比侯王的時候多百倍,哪還會計較給南朝的那一塊。至於事敗……人的欲望一旦破土發芽,哪還有功夫考慮什麼失敗。

    我再道,那他就沒想過賣國可恥是要遺臭萬年的?  

    蘇啟睨我一眼,道,良心這兩個字,就跟面子一樣,撕下來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對秦九韶來說,活著拿到手的東西才最實在,遺臭萬年又有什麼關係。

    自那之後,我愈發感到,男子與女子的想法著實迥異。我實在想不通,一個人若能吃飽穿暖,生活安逸,又何苦費盡心機去謀求其他利益。蘇啟如此,秦九韶如此,秦斂亦如此。而蘇啟則實在想不通,蘇國皇室向來善心機喜侵略,何以會生出我這麼一個安於現狀不思進取的公主。明明蘇姿不這樣,母后不這樣,太后也不這樣。

    再後來他索性直截了當地對我下了論斷,我於皇室發展著實一無是處。

    然而事實證明,這是蘇啟說過的少有的幾句錯話之一。我不僅有用處,還比較有用處。不管是幫忙還是幫倒忙,總之我來南朝這件事於皇室的發展確實是起到了一定的促進或者阻礙的作用。

    蘇國皇室出美人,不過像我這種肩負使命遠嫁他國的公主倒還是第一個。然而儘管本朝尚無先例可循,可若是追究到歷史上,紅顏禍水們的名字卻可以拖出長長的一串。美人們眼波飛一飛,酒窩醉一醉,便能長得君王帶笑看,自此難能上早朝,最上頭的那一顆腦袋既然被鴛鴦被芙蓉帳裹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下面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便慢慢地跟著癱瘓。  

    這本是最狠毒卻又最溫和的招數。若是功虧一簣,也不過是喪失了一名女子的性命,與戰場上的千萬枯骨相比來說算不得什麼;若是一招得手,那自然獲益無窮,從此美人便是本國津津樂道的紅顏和敵國唾沫星子裡的禍水,這一邊萬古流芳的同時那一邊遺臭萬年。

    我摸著玉墜,想起在蘇國第一次見到秦斂,到現在已三年有餘。

    那時候我尚不知他的身份,並且以為他喜歡的是蘇姿,還曾經好心好意提醒他,姐姐將來要嫁的人必定非權即貴,你既然無功無名又無錢無勢,還是提早闖出些聲名為好。

    他嘴角含笑,眼中卻帶著有趣,問我,那如果要娶你呢?

    他的笑容清淡雅致,修長手指掩在寬大的袖袍里,一手執扇,微微傾身,在離我不到一尺的地方望著我,我頓時只覺臉上如雲霞翻滾般火燒火燎,低頭避開他的視線,憋了良久才道,這個問題我還沒想過。

    其實並非沒有想過。一次跟蘇啟閒談,我曾說,以後我要嫁的人,可以不必那麼權貴,但最好是長得比較好看,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凡事都能想著我,能和我一起烹茶煮酒,我陪他散心他陪我解悶,帶我出去玩的時候不會不情願,永遠不會利用我。

    蘇啟嗤地一聲笑出來,道,你這不是在說我麼?  

    我說,你長得好看麼?只不過是蘇國男子普遍丑,顯得你長得順眼一些罷了。

    蘇啟笑道,這話要是傳出去,你連嫁人也別想了。再說,人人哪都有那麼好命,不僅你喜歡人家人家還喜歡你,這兩個只滿足一個就很不錯了。要是人家既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人家該怎麼辦呢?

    我道,那樣最慘了,我還沒那麼倒霉吧?

    蘇啟略想了想,隨即又是微微一笑,道,也是,我虧心事做多了,能滿足我一條就很不錯。但你從小病到大,又沒有沾過人命,一顆心膽小得跟團棉花一樣,也許上天眷顧,讓你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騙到一個良人也指不定。

    到現在我才懂得,最慘的不是人家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人家,而是人家喜歡我我也喜歡人家,卻不能長久在一起生活;不但不能在一起生活,反而還要互相提防,甚至不得不殺死對方。

    我最近時常咀嚼天意弄人四個字。想如果我沒有生病,便沒法出宮療養,如此也就不會有見到秦斂的一天;如果當初沒有見到秦斂,自然也就沒有來南朝的一天;如果沒有來到南朝,便也不會有籌謀要殺死秦斂的一天。

    然而如今我生了病,見到秦斂,嫁來南朝,籌謀殺害秦斂的同時卻又捨不得,只好眼睜睜坐看秦斂指使秦九韶作亂蘇國,等他明日擬旨將我拘禁,或者直接賜死。  

    不論怎麼看,都沒有我和秦斂圓滿的一日,只好歸咎於為天意弄人。

    我把那塊通透碧綠的玉攥在手心,鬆開又攥緊,燈花忽然噼啪一聲,我嚇了一跳,手中玉墜應聲而落。心驚膽戰一低頭,那沒通透碧綠的玉墜竟然沒有被摔得碎裂,只是和蓮花銀框分離開來,滾了兩滾,悠悠躺在了我的腳邊。

    倒是很快有侍女聞聲而來,未經通傳直接跪下來將其捧起。我瞅她兩眼,道:“給我溫一壺茶,我要去見陛下。”

    侍女躊躇片刻,竟不肯站起。我又瞅她一眼:“我的話你聽不懂麼?”

    她的後背深深伏下去:“陛下有旨,今晚您不得離開這寢殿半步。”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怕我和人私通消息嗎?”

    她一言不發。

    “我還以為要等到明天正式下旨才會開始呢。”我把聲音儘量放柔和,“那我如果非要離開呢?你們還要格殺勿論嗎?”

    侍女的額頭貼在手背上,手背貼在地磚上,依舊一聲不吭。  

    我看了她一會兒,道:“罷了,既然這樣,去給我做點芙蓉玉露糕來,這總可以了吧?”

    第 二十五 章

    次日果然有旨意傳至柔福殿,內侍看我一眼,我站在門檻後,在他開口前截住他:“我在聽。”

    我本以為他會堅持讓我下跪,已做好了強詞奪理的準備。沒想到他卻將我的不正常看做了正常,兀自對著空氣念道:“皇后數違教法,拘於柔福殿,非令不得出。”

    我點點頭,很是識趣地轉身回了內室,一天也沒有踏出一步。

    只是軟禁總要有名堂,秦斂選的名堂卻是如此的理不直氣不壯。其實總歸我已然將媚色禍國這四個字深入南朝百姓人心,他就算真的如此說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何況我還收了趙佑娥送的小白貓一隻,謀害性命的事雖然沒有做,勾結秦旭的名目還是可以添上的,更何況這本就是我來南朝的使命之一。想來如果擬旨的人換做蘇啟,他必定不會如此優柔寡斷,肯定會一條條把能想到的都寫上,反正此時的我不過是一團麵團,要捏圓捏扁全看他的意思。

    只是我既然被軟禁,也就難以得知外面情形如何。不知道蘇啟是否已經順利大婚,秦九韶是否已謀反,秦旭是否會捺不住氣過早舉兵而起。  

    唯一確定的只有兩件事,卻都不是好消息。一件便是趙佑儀應該在十五日之後嫁定了,我本來還指望想點辦法讓她再拖延些時間,如今自身難保,也只好作罷;另一件便是我一直掩耳盜鈴只做不聞的兩國紛爭終於捂不住,將要兵戎相見了。

    我逗了逗那隻蘇啟專門送給我解悶,隨我從蘇國來到南朝的八哥,嘆了口氣,小聲說:“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對不起父皇和哥哥。”

    我想起我在臨來南朝之前,曾跪在蘇國皇宮最為宏偉的未央宮前,信誓旦旦地向父皇保證,我是肯定不會愛上秦斂的。我只是想要問他一個問題,僅此而已。

    而父皇問我,假如你真的愛上了呢?

    我想了想,說,即便我愛上了他,我也會以蘇國社稷為先,餵他飲下毒酒的。

    父皇看我一眼,那眼神幽暗深邃,望不到邊界一樣。最終他袍袖一甩,一言未語地轉身進了大殿。

    而蘇姿走過來,把我從青色的地磚上拉起來,深深瞧我半晌,嘆了一口氣。

    我那時不懂得蘇姿為何而嘆氣,便追問,就如同我多次變著法子問她為何自願嫁給了宰相之子,卻又在婚後終日不見笑容一樣。而蘇姿在我臨行南朝的前幾日終於肯開金口,將這兩個問題一起回復了我:“我嫁給宰相之子,雖不見得太幸福,但我可以生活得依然輕易。我可能不會和他琴瑟相合,卻可以做到相敬如賓。這雖然要犧牲少許幸福,我卻依然能做我自己的公主。我可以不費力氣地保持住這份驕傲和尊嚴,並且一生都可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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