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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蘇啟做了一件很符合他詭行莫測的處事風格但同時又很讓常人難以忍受的事。他在那些美人里挑了一個身材樣貌和我最像的,把她叫到跟前,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讓一個將軍把刀戟對著美人的胸脯捅了下去。
據說那個美人當場血濺三尺死狀極慘,據說這一次秦斂的臉色比上一次還要難看,據說蘇啟這個慣於火上澆油挑撥是非的人還嫌不夠地補充了一句:“說不定這個就是蘇熙,尊敬的南朝陛下,你是信,還是不信呢?”
聽完這句話,秦斂的臉色已經不足以僅僅用蒼白來形容。他就那麼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怔忡了半晌,號角吹響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看到蘇國對著他瞄準的數位弓弩手。
這一仗,南朝損兵六萬,大將死傷六個,秦斂胸口中流箭,氣息奄奄,整整十日昏迷。
經此一役,南朝大敗,大軍狼狽後退三十里。秦斂甦醒第二天,不顧群臣反對與蘇啟簽了和談協議,割三座城池,並依約殺趙佑臣和趙佑儀,直到兩人頭顱裝進木盒送入蘇啟的帳內,他才退回南朝都城休養生息。
南朝自開國以來,不曾遭遇如此奇恥大辱。雖然南朝歷代國君大半都是痴情好色種,但所有的君王都不曾玩物喪志,因色誤國。聽說兵敗的消息傳到南朝境內後,南朝人悲憤欲絕,自殺的不是少數,失聲痛哭的就更是多。
而至於秦斂,他自從出生以來,首嘗敗績,箇中如何百轉千回,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蘇啟告訴我,秦斂在回宮之後夜夜宿寢永安殿,懶怠朝政,精神消沉,緊接著就是一病不起兩個月余。
他說完這些後很是仔細地觀察我的臉色,我問:“你看我幹什麼?”
蘇啟握著手中的扳指,悠悠然道:“自然是看你有沒有心疼。”
“我為什麼要心疼?”
蘇啟拿一臉奇怪的眼神望著我:“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
我聽完後,心中感覺確實不多。
都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再糾結在這種無謂的問題上,就實在幼稚了。
當時看不透的,現在也全都想通。
美人離間計,歷來有之。而在我曾經讀過的話本和史實里,細作和君王的故事,從來沒有善終。死一個算是輕的,死兩個更是悲慘。由此可以推斷,我和秦斂這種從開始動機就不純粹的聯姻,真是上天早就註定了的悲劇。
偏偏當時不信邪,不認命,不聽勸告硬要去南朝,如今回頭來看,那些舉動都無疑是十分莽撞而愚笨的,從一開始啟程去南朝,就已經是錯了的。
蘇啟告訴我,既然我不心疼,以後就不要又怪他對秦斂捏圓搓方心狠手辣。我對他說哥哥你早就對南朝圖謀不軌我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是我太任性不懂事你多擔待,現在我命都是你的了,你做什麼我自然都是十足十地支持。
然後蘇啟就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說:“你就不能別再提那十年壽命?我當債主的都沒叨叨你這個欠債的天天叨叨個鬼。”
我小聲說:“你這麼慷慨,我覺得受之有愧。要不我去給你做個牌匾怎麼樣,就掛在那邊牆上。”
蘇啟拿摺扇敲我的額頭:“腦子發昏了吧你。”
我偷偷瞧著他的臉色,看他心情不算太差,猶猶豫豫地說:“哥哥……”
“幹什麼。”他正端起茶盞喝茶,杯沿已經擱在唇邊又停下來,扭頭看我,剛才還雲淡風輕的臉不知怎麼就變成了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一字一字地說道:“你要是敢問我打算怎麼對付秦斂,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我嘆了口氣說道:“我的腿本來就是瘸的了啊。”
蘇啟噎了一下,才說,“反正就不告訴你。”
“……”
雖然不知蘇啟要做什麼,但轉念一想,南朝雖慘敗,可畢竟還是個地廣人多繁榮富裕的大國,而秦斂也仍是一個同樣詭計多端冷靜自持的君王,不管蘇啟使出什麼下三濫的招數,秦斂在南朝都城,在他自己的地盤上,他大概總會有辦法去破解的。他那麼聰明,比我的腦袋要好使太多,不需要我在這裡操心。
更何況我自己的壽命我不去操心,反倒去操心遠在千里之外的秦斂的未可知的問題,也實在有些瞎操心。
至於聽說秦斂如今的後宮無一妃一後,我則在心中很有幾分自私地想,反正以後他總會娶妻的,說不定明天他大婚的消息就會傳過來,至於今天,就當是他對我的補償好了。
雖然我在心中不下萬遍地告訴自己不該怨恨任何人,然而我總不會嫌棄補償太多,並且在蘇啟和蘇姿眼中,秦斂本就虧欠我甚多,他們這樣一遍遍地告訴我,我聽多了就也順著覺得假如撇開家國天下,秦斂的確對我有所虧欠,我在南朝活著的時候他沒有做什麼,那麼我在南朝死去之後,他這樣做,我便也就心安理得地收著。
就這樣今天復今天,一連過了四個月,我還是沒等到他要舉辦婚事的訊息。我又想,大概是現在南朝剛剛慘敗,全國上下都要休養生息,勤儉度日更是要從秦斂自身做起,而婚事這種東西,參考我當時的大婚,實在是太過鋪張浪費,與南朝現今的情勢不相匹配,所以才會延期。
我這麼想著,越想就越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於是只好打斷自己的思路,轉頭去想想別的。
自從蘇啟提起蘇國皇室的異人之處,我有一天坐在輪椅上的時候突然想起,蘇國自開國以來,似乎坐上皇位的君王還沒有一個是長壽的。每位君主的壽命都不會超過六十歲,有的甚至是年過而立即暴斃。而最長壽的開國君主蘇燁,也不過是活了五十九歲罷了。
我問蘇啟,他這樣回答我:“不論窺天還是逆天,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又告訴我,因此蘇國的君王一般並不自行窺測天意,常以天命師助之,更不會輕易折損自己陽壽以延命他人,饒是如此,多數也仍然綿延床榻僅數日即莫名而詭異的急病而亡。
父皇便是如此,父皇的父皇也是如此。
於是我便十分憂愁為我延命的蘇啟。
第 三十二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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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我的憂愁告訴了來宮中看我的蘇姿,她很有興致地擺弄著蘇啟從宮外給我帶回來解悶的九連環,等到全部解開以後才不緊不慢地同我說:“蘇啟的事情他自己會操心。你著急也沒什麼用。”
她這麼說的時候恰逢蘇啟邁進晨曦殿,一張臉還沒從屏風後面露出來,自帶幾分笑意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蘇姿,有你這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麼?虧你是個女兒身,你要是個皇子,這帝位非得讓你坐了不可。”
蘇姿一本正經地說:“怎麼會,我要是個皇子,哥哥你怎麼會寬宏大量地讓我活到現在。”
蘇啟咳了一聲,仿佛突然對她手裡的九連環很感興趣的樣子,指著說:“這東西這麼快就解開了?這一定不是蘇熙的手筆吧。”
蘇姿斜眼看他,問:“你怎麼不讓南朝送個質子過來?”
蘇啟懶洋洋地說:“送質子有什麼用?秦斂那個東西六親不認,質子對我們來說就是個累贅。”
蘇姿道:“最起碼質子送過來後,秦斂看在協議的份上,發兵就沒了理由。天時地利人和他缺了一樣就不敢輕易來擾境。多一個人吃飯而已,你又不是養不起。”
蘇啟道:“人和這個東西,見仁見智。南朝那些人明顯還沒開化完全,這點兒協議根本就拴不住他們。秦斂對我當年派去刺殺他的刺客都能利用,區區一個質子哪能擋得住他。更何況他送來一個我們就還得送過去一個,你覺得該送誰才好呢?”
他這樣說,便是心意已決的意思。蘇姿瞟他一眼,也沒有了話說,只慢吞吞地端起茶盞喝茶。
蘇國漸漸入了夏。薔薇花次第開放,紅紅粉粉白白,更有滋味,煞是好看。我已經在輪椅上呆了五個月,夏天來到,天天坐著的滋味就更是難熬,但總歸還活著,這就已經夠了。
按照醫囑,我又過上了每天要喝一堆藥的生活。除了中藥針灸之外還有食補和按摩,這些事情坐下來,就要花去大半天的時間。不過這一次太醫院的人沒有再給我苦瓜臉看,甚至偶爾看到我苦著一張臉還會鼓勵鼓勵我,不過鼓勵我的話實在讓我更加鬱悶:“微臣曾參與過熙公主咳疾的診治。熙公主的病情程度與您差不多,然而熙公主的忍耐能力遠遠不如您。”
我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蘇啟偶爾事務較少回來得較早時,也喜歡拿我的腿當柿子捏。有一日夕陽還未全掉下去,他便回來,遣退眾人後依照按摩的慣例將我先抱到床上,彎下腰的時候我微微一垂眼,便看到了他頭髮里的幾根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