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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話的時候嗓音溫婉輕柔,在這樣蕭瑟的秋涼中可以讓人想起初春暖意。然而傳聞總是會與事實有出入。秦斂之所以肯留下小貓,全在於我連續兩天寸步不離的央求。見鬼的愛屋及烏。
趙佑娥又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昨日剛剛聽說三妹趙佑儀找過太子殿下,還被太子妃撞見過。她行事莽撞不懂禮數,我在這裡代她賠罪了,希望太子妃不要放在心上。”
我在心中嘆口氣,至今沒有找到趙佑娥說話的重點。假如她前面的大段鋪陳只是為了給妹妹趙佑儀開脫,那未免也太低估了我。趙佑儀甚至都沒有同我講過話。就算她真的嫁入東宮,那也只是秦斂點點頭的事情,我無法阻止也沒有想過阻止。而如果她嫁不進東宮,那就更加同我無關,哪裡來的賠罪之說。
我們的談話因秦斂回來而終止。他捏著彎耳形的酒杯坐下,伸出手指撥去我頭髮上的小片落葉。不遠處樂姬奏了新的曲目,舞姬們妖嬈的身段包裹在重重紗裙下,臉上是魅惑的面紗。
秦斂看看大皇子妃,再看看我,掌心一翻,多出一枚精雕細刻的蓮花印章。純淨細膩的白玉,上面有深淺花瓣,或層層疊疊,或含苞待放。
我默默地看了一眼,默默地抬起頭:“這個印章,應該不是給我的吧?”
秦斂彎唇笑笑:“你怎麼知道不是給你的?”
我小聲道:“你送我印章有什麼用,不能吃不能穿不能戴……這一點也不符合你實用功利的風格啊……”
秦斂涼颼颼地瞟我一眼,道:“確實不是給你的。這是三皇子殿下要送給你那個婢女阿寂的。”
我道:“那他為什麼不直接送呢?對了,這印章底下刻的是什麼?”
秦斂將印章翻轉,只見上面一對比翼鳥,共同棲息在兩株環抱合生的樹上。
我默默地把評價收回喉嚨里。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秦楚的夢想真好真飄渺。
秦斂道:“三哥覺得他直接送給阿寂的話,她決計不要。所以托我轉交。”
我很懷疑地看著他:“三皇子被阿寂拒絕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怎麼這麼膽小……”
“不是膽小。是他急於成功一回,所以患得患失。”秦斂瞅我一眼,忽然唇角翹起一個弧度,“我聽說蘇國公主擅長兩種技藝,是她們自出生起就要學會的。一個是眾所周知的鳳闕舞,而另一個卻是秘密。”
我睨他一眼,道:“你想知道?我就不告訴你。”
秦斂輕飄飄道:“不告訴我也沒關係。蘇啟最近要來南朝,你知不知道?”
我猛地睜大眼:“什麼時候?”
秦斂慢條斯理地斂起眉眼,慢條斯理地撫弄袖口,慢條斯理地捏起茶盞抿茶,慢條斯理地道:“我就不告訴你。”
我抱住他的胳膊道:“我們交換答案好不好?”
秦斂笑笑,看起來真是要多懶散有多懶散,要多可惡有多可惡。明明是他比較想知道我的答案,還要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就好像我才是最想知道真相的那個人。我在心中默默腹誹,忍了忍道:“蘇國公主可以用自己的骨血生死人肉白骨(1),但每位公主一生只有一次機會。就是這樣。”
“蘇啟下個月初十到南朝。”秦斂歪頭看我,又笑笑,一副“你就使勁編吧”的樣子,“什麼生活人肉白骨,騙人的鬼話罷?”
“啊,就是騙你的怎麼樣。”我面不改色地道,“反正蘇啟下月初十過來也是騙人的,對吧?”
秦斂再笑笑:“沒錯。”
第 十三 章
、
聖上的壽辰宴與秦斂的慶功宴一起舉行,場面就變得很熱鬧。我看完秦斂手中的印章又去看秦楚,發現秦楚正在看著阿寂,而阿寂正在不遠處一如既往地看著我。
我默了默。秦楚的眼珠仿佛已經釘在了阿寂身上,長久以來一直一動不動,讓我幾乎都要相信他真的是對阿寂情種深種。然而不論怎樣,皇家向來講究尊貴端莊,不輕易喜怒形於色,秦楚如今痴痴捧著下巴看阿寂的模樣,我卻還是平生第一次見。
我正想著究竟是要撮合還是拆散他和阿寂的緣分,忽然聽到聖上在高高的皇座上威嚴道:“秦楚。”
只可惜秦楚依舊在瞧著阿寂,如上次宴會那般沒有聽到。秦楚沒有回應,周圍反倒是漸漸寂靜下來,寂靜到我都在替他脊背泛涼,忽然聽到身旁的秦斂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三哥。”
他的聲音不大,然而秦楚終於有所反應,扭了頭看他,秦斂又淡淡地說道:“父皇在叫你。”
聖上的臉色已經能夠媲美此刻夜晚墨汁一樣的天空。秦楚總算徹底反應過來,立刻翻滾著跪到了地上,伏首顫悠悠道:“父……父皇……”
聖上一臉恨其不爭的模樣,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而這次竟然罕見地沒有動怒,而只是沉聲問道,“你今年二十有九了罷?”
“回父皇,是的……”
“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紀了,前幾日你的母妃同孤商量了一下,決定給你定一門親事。”聖上接著道,“餘慶王的千金,田欣茹,也是餘慶王唯一的掌上明珠,天生麗質,端莊典雅,如今正好是到了出嫁的年紀,你母妃也看了你倆的生辰八字,覺得很般配。明兒找禮部定一個好日子,你們倆就把親結了吧。”
秦楚猛地抬頭,幾乎要站起來:“父皇,兒臣已有心……”
聖上沒等他說完就尾音上揚地“嗯”了一聲,冷冷道:“你難道對這門親事不滿意?你是嫌棄人家才疏學淺姿粗容鄙還是怎麼?她是哪裡配不上你?”
秦楚道:“不是……”
聖上揮揮手:“你風流快活了這麼多年,招惹下多少事端,難道還要孤一件件地給你提?再這麼下去整個皇室的顏面都快給你丟盡了!今晚之後你就給孤好好反省一下以前的錯誤,明日你就去張羅聘禮。行了,退下罷。”
秦楚肩膀垮下去,那一刻的臉色面如土灰。他一直都是精神奕奕的,如今卻像是霜打的茄子,徹徹底底蔫了下去。
我回頭看看阿寂,她還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
只是據我所知,餘慶王的女兒似乎今年似乎和我一樣年紀,嫁給整整大一旬的秦楚,我實在是看不出哪裡很般配。然而般配二字卻是是帝王一貫的託詞,他既然說般配,那就算是山雞配鳳凰,野鴨配天鵝,也是一樣的般配。
記憶中姐姐蘇姿在被皇命嫁給宰相之子之前,父皇說的兩個字也是般配。即便他明知姐姐有心儀之人。
然而姐姐答應得比我想像中要快得多。她在答應的時候向父皇恭敬地行禮低頭,看不清楚神色。
我在她出嫁的前一日去看她,用玉檀牛角梳一下下地梳理她那頭柔順烏黑的頭髮,問她究竟遺憾不遺憾,後悔不後悔。她坐在鏡子前面,淡淡地對我說:“蘇熙,你應該知道,在皇家談感情是十分奢侈的一件事。”
我道:“可是你那麼喜歡他。心裡揣著這種感情去嫁給一個根本不了解的人,你不會難過嗎?”
她淺淺地笑了一聲:“難過?沒有什麼好難過的。你知我知父皇也知,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嫁給他。所以,再難過有什麼用呢?這世上再沒有比利益更誠實的東西,也沒有比感情更虛無的東西。”
蘇姿是一個真正聰明的人,估計窮盡我這一生,也永遠及不上她十分之一。她也是一個真正適合在皇族中生活的人,懂得如何保全自己,懂得如何用身為一個公主該有的態度去取捨。
秦楚大概是這場慶功宴上最鬱悶並且也是唯一鬱悶的一個人。其他人得到的賞賜都是金銀珠寶,唯獨他的賞賜最特別,是不能推拒的夫人一枚。
我在回東宮的路上對秦斂道:“那個餘慶王,最近被陛下捏到了什麼把柄?”
秦斂側頭看我一眼,道:“你怎麼知道有把柄。”
“這不明擺著嘛。”我睨他一眼,“假如我有且只有一個女兒,我肯定不會同意嫁給秦楚這樣又花心又年紀大的人。現在既然陛下連招呼都不打就做主把他的女兒給嫁了,肯定是抓住了他的小辮子。並且我猜他也許前不久還得罪過陛下,陛下現在是一箭雙鵰。陛下真是一位英明的君主。”
“你背著父皇拍馬屁他又聽不到。”秦斂慢條斯理道,“那些都不是現在你應該操心的事。你現在急需辦到的事就是,在不長的時間裡最好擁有且不只擁有一個女兒。”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