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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決定對他不予理會,轉頭問太醫,“南朝有沒有玉陀花?”

    這位周太醫看我一眼,躬身道:“回太子妃,玉陀花是止咳良藥,雖然不是稀罕之物,但它適合在寒冷乾燥的天氣生長,南朝氣候潮濕又溫暖,玉陀花恐怕是難以生存的。但是治療咳嗽的藥物有很多,也許可以找些藥材代替玉陀花也說不定,太子妃不如先容微臣切一切脈。”

    他既然也這樣說,我只好伸出了手。

    切脈也是一項技術活。切得太快易被懷疑成醫術不高,切得太慢也易被懷疑成醫術不高。而這位周太醫明顯也沒能把握到個中火候,在秦斂的兩聲催促下才終於收了手。

    他道:“太子殿下不必太過擔心,太子妃只是偶感風寒,微臣這就開方子,服兩天藥就好了。”

    他說到做到,馬上就揮筆開了藥方。這位周太醫的字跡已經潦糙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我看了兩遍也沒看明白,只是看著寫了滿滿兩頁的藥材,頓時就覺得頭皮發麻。

    藥童隨即跑去煎藥。秦斂坐在床邊出了聲,問太醫:“裡面有沒有玉陀花?”  

    太醫躬身道:“回太子殿下,太醫院已經很久沒有備過玉陀花這種藥材了。臣用了其他糙藥代替,效果也是一樣的。”

    秦斂“嗯”了一聲,隨即太醫行禮告退。我捂住帕子側身靠在床沿咳嗽,本來覺得這個動作並沒有什麼,但是在秦斂長久的注視下,再正常的動作我也慢慢覺得不正常了,抬起頭來看看他,發現他還在看著我。

    秦斂的眼神很詭異,就像我是一個引魚上鉤的誘餌一般,明明是在看著我,但給人感覺又好像是沒在看著我。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忽然聽他輕聲道:“你剛剛說這是舊疾,以前就有?”

    我“啊”了一聲,道:“其實這是從出生就隨著的,每年冬天都會咳嗽,不過咳啊咳得到了春天也就不咳嗽了。前兩年其實已經不再犯了,不知今年為什麼會這般。也許是因為我初來南朝水土不服,又或者是……”

    秦斂道:“或者什麼?”

    我閉著眼睛道:“或者是平時太受你壓迫,我的心疾過深導致的……”  

    我聽到一聲哼笑,隨即整個人連同被子一起被裹在了某人的懷中。他的眼眸近在咫尺,我都可以看清那上面一根根長長的彎彎的濃密睫毛。瞳孔中有我現在滑稽的樣子,秦斂淡色的嘴唇抿成一個相當好看的弧度,又或者其實可以說,無論他什麼時候做出什麼樣子大概都是十分好看的。

    他慢慢靠過來,我嚇得緊緊閉了唇。又覺得不對,於是拼命向後仰,低嚷:“你你你,你想幹什麼?我病著呢,你不能欺負病人……”

    秦斂看看我,終於把我重新放回床上,隔著被子拍了拍,泰然自若道:“誰讓你話太多。”

    我祈求時間過得慢一點,然而到底藥還是被準時煎好送了來。秦斂把阿寂揮退,一手端著藥碗一手扶著我坐起來,我看著那隻盛滿黑汁的藥碗,頓時就往後縮了縮。

    秦斂一邊攪著藥汁一邊漫不經心道:“躲什麼?躲到床角也是一樣要喝。”

    說完半晌察覺到沒回應,又抬起頭來看我一眼:“怎麼不說話?”

    我理直氣壯道:“不是你嫌棄我話太多的麼?”  

    秦斂:“……”

    過了一會兒,我輕聲道:“太子殿下……”

    秦斂慢悠悠地舀起半勺藥湯,湊到我嘴邊,慢悠悠地道:“嗯?”

    我喉嚨一陣干癢,別過臉咳嗽兩聲,又往後退了退,很誠懇地看著他:“我自己喝就好了,你不是還有事情要忙?書房裡還有人在等著吧?你把阿寂叫過來就好了。”

    秦斂看我一眼,端著藥匙的手還是穩穩地,一動不動。我盯著他,他盯著我,最後我望望天花板,終於還是微微低下頭,大義凜然地把藥一口咽了下去。

    ……真不是一般的苦。比之前在蘇國嘗過的還要苦上一倍。我痛苦得捂住嘴巴拼命吸氣,眼睛裡還盛著一汪水,依照以往的經驗,我相信這幅表情雖然稱不上楚楚,但一定很可憐,可是秦斂依舊不為所動,藥匙再次湊到了我的嘴邊,他的表情甚至沒有改變半分。

    我一把抹掉眼淚,撐著床,挺起胸膛義正言辭道:“我不喝了,我就是不喝了!”  

    一般來講,我如果這樣做,如果對象是父皇,那父皇一定會輕聲地哄,然後端出帝王的威儀,勒令太醫再去煎一碗稍稍不苦的藥來;如果是對象是蘇啟,那蘇啟一定會涼悠悠地看我一眼,然後嘆一口氣,然而最後他也會變成是輕聲地哄,再痛斥一頓太醫,讓他們再去煎一碗稍稍不苦的藥來。

    如今我這樣做了,秦斂的反應和我想像的差不多。先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擺出更加面無表情的表情看著他,片刻後他也妥協,藥匙跟著收了回去。

    我本以為這就已是結果,卻沒想到這只是個開頭。我還沒來得及慶幸,他突然舀起一勺藥含在了口中,隨後又擱下了藥碗。我看著他的動作,眼睛立時睜大,嘴巴也跟著不可置信地微微張開,沒想到他一向大方,今天怎麼這樣節省?

    沒想到的還在更後面。他探過身,捏住我的下巴,四唇相貼的那一刻我終於反應過來,但我還沒來得及閉上嘴巴,就已經有一股苦味順著舌尖蔓延開來。

    “……”

    我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秦斂已經退了回去,又重新拈起藥碗,慢條斯理道:“繼續?”

    他的嘴角還留有一點淡褐色的藥痕,微微偏著頭,側臉平靜得過分,也好看得過分。我一陣手軟腳軟,連帶聲音也一併發軟,顫悠悠地道:“不,不了……”  

    秦斂於是重新把藥匙端到我嘴邊,我這回連眉頭都不敢再皺,毫不猶豫地大口咽了下去。

    我有史以來第一次喝藥喝得這樣快,連半盞茶都不到的功夫藥碗就已經見了底。

    太醫的藥當晚沒有見效,我在秦斂離開去書房後仍舊咳嗽不止,最後一邊咳嗽一邊努力睡過去。然而我的眼皮剛剛合上,就覺得身邊柔軟的床鋪下陷,勉強睜開眼,果然是秦斂。

    “吵醒你了?”他悠悠地道,“正好往裡靠一靠,我被你擠得只剩下床沿了。”

    我揉揉眼睛道:“你不是要在書房睡麼?怎麼跑回來了?”

    秦斂道:“我什麼時候說要在書房睡了?”

    我道:“阿寂沒有跟你講?一般來說,我半夜會咳嗽得很厲害啊,到時候肯定會吵醒你的。你最近不是很忙嗎,還是去書房睡吧。”

    秦斂看我一眼,道:“書房不如這裡暖和。”

    我翻個身面朝里,含混不清地道:“那就讓人給你多添一些火。”  

    我的身後一時沒了動靜。過了片刻突然覺得周圍比剛剛更暗了幾分,睜眼一看,秦斂已經把帷帳解了下來,燭火半明半暗地隱在雙重帳子外,秦斂跟著躺下來,雙臂一環一攏,兩個人便貼得極近,偌大的床面頓時就騰出了多半的空餘。

    他的嘴唇貼近我的耳朵,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你可真是體貼啊。”

    我咳嗽了兩聲,道:“殿下謬讚了,這不過是身為太子妃的責任。”

    他的手心捂在我的心口上,隔著布料熨帖著皮膚,比錦被還要溫暖幾分,我的咳嗽竟也跟著漸漸好了一些。隨後聽他低聲道:“如果只是風寒,怎麼會在半夜裡鬧咳嗽?”

    “庸醫嘛。我都說了我是舊疾,周太醫還硬要以風寒診治。”我打了個呵欠,閉著眼道,“俗話說的好,世上本無病,庸醫自擾之……”

    秦斂頓了一下,打斷我的話:“既然是舊疾,你在蘇國的時候,找到了合適的藥方沒有?”

    自然是沒有的。蘇國也是庸醫的天下,不比南朝好到哪裡去。醫生診斷就像是和尚抬水,一個醫生有水喝,兩個醫生抬水喝,三個醫生就沒了水喝。據阿寂說我小的時候病情初犯,太醫們聚集在一起曾鄭重其事地商議過治療方案。然而商議來商議去,最後的結果卻是沒有結果。因為他們各執一詞,又不能在我身上做無頭實驗,與此同時又找不到和我同樣病症的人,所以到頭來只好採取最溫和的治療方式,於是十幾年來最難受的還是有且僅有我一個。  

    秦斂一時間沉默不語。我趁機道:“太子殿下,我們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哦?”秦斂懶懶地道,“你要講什麼?除了跟喝藥有關的,其他的說說看。”

    “……”我怒道,“那個周太醫本來就診錯了,我為什麼還要繼續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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