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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斂看了一眼剛才他辛辛苦苦捏起來的小豬,此刻早已被我按成了扁的,嘴角抽了一下,說:“路途遙遠,大概還要十多天才可以。”

    我略微想像了一下我與阿寂見面的情景,心中祈禱到時候最好不要太傷感。雖然實際來說我的確離死不算很遠了,但我還是不希望別人每一次與我相處時都當成最後一面一般。蘇啟近來就常常這樣,他自做了國君,本該愈發忙碌才對,然而一天之中我卻有大半時間都能看到他在我周圍晃悠,手中奏摺一篇也無,只會捏著一把摺扇,抑或是一盞茶,坐在我身側,拐著彎逗我開心。他以往總喜歡捉弄我,現在連捉弄都沒有了,只絞盡腦汁讓我能笑一笑。而每當我回頭再扭頭時,偶爾便會看到他撐著頭思索,眼中出現罕見的苦惱,在對上我的眼神後又會換成微微一笑。

    我覺得有些傷感。而想到蘇啟做的這些都有在為以後積攢回憶的意味時,我就更覺得心酸。

    死並不是一個很讓人恐懼的詞,相反,當一個人活得備受折磨時,它意味著解脫。然而對於剩下那些活著的人來說,死亡反倒是一種恐懼。

    過了幾天,蘇姿將我臉上的人皮面具洗了下去。又過了一日,蘇啟和秦斂簡單舉行了一個儀式,按照秦斂之前承諾的那般簽訂了文書。  

    那時正逢我的眼睛再度失明,便很惋惜地沒能看到當時一干大臣的各式精彩表情。不過後來聽蘇姿描述,蘇國上下果然對蘇啟將親妹妹納為寵姬的作為感到嘔血,有位保守而正直的三朝元老甚至因為太過震驚導致一口痰卡在喉嚨中,差一點就背過氣去。蘇啟倒是一直老神在在,其實他一直都很老神在在,尤其是每逢人家都在討伐他的時候蘇啟就更是老神在在,以至於蘇姿和我都懷疑他是否根本就很享受這種處在漩渦中心偏偏又掉不下去反而還主宰雲雨的悠遊感覺。

    而至於南朝的反應,相對來說就複雜得很了。大概在他們的心目中,我如今簡直比禍水還要禍水,比狐媚還要狐媚,不死的時候已經很折騰,不想死了之後更加不能消停,而且還會奇蹟般地死而復生,這簡直是話本里才能發生的事情,可偏偏就成了事實,不但成了事實,還很苦命地發生在了南朝。這就足夠讓南朝人感到憤怒了。這些人沒有立刻揭竿起義,已經很夠給秦斂面子了。

    但秦斂對這些反應統統無動於衷,或者說他簡直就和蘇啟一樣的老神在在,每日只專注於幫我穿衣洗漱餵我吃飯喝藥這等雜事上,儼然從一個國君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生命不息嘮叨不止的老媽子。

    我一開始對秦斂的這種轉變十分不適應,蘇姿卻是很冷靜地同我說:“有什麼需要適應的,既然他肯當女子給你使喚,那你當他是女子使喚就是。”  

    “……”

    第 四十一 章

    、

    我等了許久的飛鴿終於回來,傳來的信中顯示阿寂已經動身,算一算還有三天時間就能到達蘇國都城。我很是激動,如果不是實在站不起來,很想就這樣繞著明珠殿轉上幾圈。而這個念頭在秦斂端著藥碗進來的那一刻就更加強烈,強烈到即使我現在站不起來,也很想繞著明珠殿逃上幾圈。

    近來太醫實在變態,我很疑心自從他們知曉蘇熙死而復生並且容姬就是蘇熙之後,就開始變著法地折騰我。當然這一想法毫無根據,但有根據的是近來我的藥確實有越來越苦的趨勢,而且他們又開始明令禁止我吃糖,說什麼之前吃糖還可以勉強,但現在我的病症越來越嚴重,吃糖便不利於藥物見效云云,我每天過得愁雲慘澹,偏偏蘇啟和秦斂統統都要不打折扣地執行。

    按理來說小時候我也是這樣的待遇,但那時我並不曾吃過糖,然而現在我既然深刻體會到了吃糖的好處,再讓我天天苦中來苦中去,我便受不了了。這就如同那句老話,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個人粗布麻衣地穿慣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異常;可一旦穿過了絲綢貂裘,再去換一身破衫爛襖,就不免要覺得天塌地陷了。  

    秦斂端著藥碗,臉上一派雲淡風輕。我開始不動聲色地搖著輪椅往後退,一邊垮著臉第一百一千遍地問道:“不喝行不行?”

    秦斂眉目不動,也一百一千遍地微笑:“不行。”

    我一直退,直到退到了床邊,再不能後退,而秦斂就堪堪站在我面前。我避無可避,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使勁搖晃,試圖把藥碗裡那些黑色湯水搖晃出去,滿臉誠懇請求:“那一會兒再喝,你先和我講個故事聽聽看好不好?昨天你就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秦斂端著藥碗的手臂穩如泰山一般,我搖晃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一滴灑出來。我不禁泄氣,聽到他笑道:“你乖乖喝完,我給你講兩個故事好不好?”

    我誠懇道:“那如果我不聽你講故事,是不是就可以不喝藥了?”

    秦斂彎下腰,拿出一種波光瀲灩的眼神望著我,一直望到我有點發暈,又微微一笑:“你說呢?”

    我頓時鬆開手,扁嘴道:“那我還是不要聽了。”  

    秦斂最近很有耐心,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有耐心。以往在南朝時我若敢耍賴,他往往都是左手蜜糖右手砒霜,給我一個甜頭的同時還會陰森森問我一句“下次還會這樣麼”,大抵那時他真的抓住了我給出承諾就會遵守的性格,並且十分無恥地對我這一特點重複利用。而現在不管他究竟作何想法,秦斂省掉了砒霜只給我蜜糖吃的做法是真的,最初我對他的這種行為還有種受寵若驚之感,時間長了就慢慢產生了一種“原來生病居然還有這種好處”的感慨出來,並且本著不利用就虧了的原則,開始忍不住地想要得寸進尺。

    此時就是這般,我說不要聽故事,他也沒有勉強,只端著藥碗想另外一個既能對付我又很溫和的對策。本來開始幾天他沿襲那次在南朝時餵藥時用的那個手段,用秦斂的話說是“效果很不錯”,然而自打有一天被蘇啟撞見後我就死活不肯再用,至今我都能記起那天的窘迫,當時我仍然閉著眼,只聽到耳邊呼呼風響,接著便被秦斂摟住往旁邊疾風一樣地一避,蘇啟手中的象牙摺扇便打著旋兒地敲在了藥碗上,頓時床榻被黑色的藥汁淋漓一片。

    秦斂臉皮堪比蘇啟,因此對上蘇啟時仍舊淡定如常,我卻大是窘迫,張口想要解釋又無從解釋,蘇啟雙手抱臂,神色不虞到極點,冷哼了一聲:“白日宣yín,昏君所為。對我手無縛雞之力的妹妹圖謀不軌,南朝陛下當真無恥之尤。”  

    我大是汗顏,恨不得一頭撞死。秦斂卻依舊面色安然,連眼波都不曾動一動,斂了斂衣袖,雲淡風輕地回道:“古人言,非人情者為不軌,長兄將胞妹納作寵姬為不軌,非禮而視非禮而聽為不軌,蘇國陛下將這兩條全占了,區區不才,哪裡比得上閣下無恥。”

    我聽完呻吟一聲捂住雙眼,這兩個人臉皮堪比城牆,簡直沒得救了。

    我坐在輪椅上撐著下巴等了半天,估摸著藥湯都快涼了,他仍然一動不動皺眉思索。院中的薔薇花開得很好,長而暖的日光透進殿中,我無聊仰起臉仔細望他,突然發現,這樣看過去,雖然依舊氣度雅致,卻似乎比之前瘦了許多。

    我忽然有點不忍心再這樣為難他,皺著臉看著那碗藥,很不情願地說:“那個,你把藥給我好了。”說完又覺得實在太虧,很快補充,“喝完了你得講兩個故事才行。”

    秦斂看我一眼,嘆了口氣:“你要是天天都能這樣,我可以每天給你講三個。”

    我偷偷看他,伸出四根手指頭:“每天四個,成交不成交?”

    秦斂笑起來,他這樣笑起來實在很好看,我目不轉睛地看他點頭,然後習慣地雙手籠袖,才兩眼一閉大義凜然地喝下去。  

    喝完之後果然有兩個故事等著我,只是我聽著覺得越發不對勁,精彩的結尾也聽不下去了,插話道:“剛才……”

    他一挑眉:“剛才?”

    我狐疑地盯著他:“剛才你是不是故意做出苦惱的樣子,讓我覺得不忍心呢?”

    秦斂斂起眉眼微一抿唇,然後才抬起頭,清淺一笑:“怎麼會。”

    我愈發肯定:“一定是這樣的。”

    “沒有。”

    “一定是。”

    秦斂摸了摸我的頭髮,悠然道:“是就是吧,反正你都答應了,就不要再想了,乖啊。”

    “……”

    第 四十二 章

    、

    我在阿寂抵達蘇國都城的前一天徹底失明。

    這就仿佛是油紙沉入水中的過程,浮浮沉沉半天,終究還是要沉下去。我已經被這奇怪的病症折騰了許久,徹底失明的時候除去失望之外,還有一點奇特的解脫之感。只是很可惜再也不能親眼見到阿寂一面,她已經出嫁,儘管秦斂說秦楚對她很好,可究竟好不好,也只有阿寂自己說了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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