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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節後的第五天,是個難得的宜嫁娶的好日子,姚家老宅張燈結彩,今天,姚家的白總管將從這裡出發,和他深愛的男子共結連理、相伴一生。
“少爺,十三走了!”白十三穿著一身大紅色喜服,不顧媒婆瞠目,愣是結結實實地跪下來給姚亦昕磕了三個響頭,行的卻是長輩的大禮!
周圍其他從蘇家暗部出來的人卻都暗暗點頭,心裡想著等往後他們成親的時候,也必定要來給少爺行個大禮。他們能有今天這般的好日子,都是因為少爺,他們無以為報,只有一輩子好好待在姚家,給少爺認真做事了。
白朮已經在門外候著了,尋常都是一身淺素色衣衫的白朮,今天換上了大紅色的喜服,整個人看起來俊雅挺拔,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也難得露出了一絲溫暖的笑容,看呆了圍觀的少年少女們,原來,白管事笑起來竟然如此好看!
不過,想到那位傳說中是白總管前未婚夫的國師府蘇大人,村里人又忍不住為白十三感到惋惜,那位蘇大人據說位高權重,嫁給他直接就能得個朝廷的封誥了!
“這才能看得出來白總管和白管事是真心相愛啊,白總管為了白管事,可是連朝廷的封誥都不要了!”懷春少男少女們卻被這一幕感動的心都要暖化了,多麼忠貞不二的愛情啊!
鄉下的婚事不像大戶人家那般講究,新婚夫夫從夫郎家離開之後,要乘著牛車在今後生活的地方轉一圈,讓村里人看一看新婚夫夫的相貌,還要準備祭品沿途祭祀本地山神土地等等,最後才會來到夫家,招待前來賀喜的貴客們吃一頓喜酒。
姚亦昕有心給白十三充場面,特意將家裡作坊專用的拉貨大馬車全部調了過來,掛上紅綢紅花,後面跟著一溜十幾輛大車,十分氣派地沿著姚家村轉了一圈,姚家村這麼多年都不曾遇到過這般氣派的成親場面了,眾人羨慕之餘,也不由得感嘆姚家少爺真是個厚道人。
朱爺爺雖然嫌吵沒出來,但是成親這天還是讓徒弟替他送了一份禮過來,白十三親手接了過去,掀開蓋子一看,一張臉瞬間紅了。朱爺爺送他的,是一對成色上佳的白玉瓶,瓶子裡裝的,是兩顆他老人家親手製成的孕子丹……
這是要祝他和白朮大哥三年抱倆?
姚亦昕從小八那裡知道了這個八卦也笑得半死,三年抱倆什麼的,總感覺自己仿佛已經看到了白總管大著肚子的樣子了哈哈哈。
蘇念白安靜地趴在軟墊上,耳邊傳來小刺蝟魔性的“哈哈哈”,心裡憋悶得不得了!
早知道他能死裡逃生,當初他怎麼也要和這隻沒心沒肺的刺蝟好好相處啊,是!他長這麼大從來都不曾有過喜歡的人或者妖,可是,這隻刺蝟不一樣。
蘇念白第一次感受到那種忐忑不安的、希望能討好某個人的奇異感覺,他不看自己的時候,心裡酸澀無比,他偶爾瞥過來一眼,胸口不自覺地就熱了起來,哪怕只是隔著厚厚的被褥躺在他身邊,心中也是無比的安寧。
他想,他大概是再也離不開這隻狠心的刺蝟了,哪怕他從來不曾將一顆心放在任何人身上,哪怕他只能以一隻狐狸幼崽的形態留在他身邊,他也認了!
蘇念白也是在和姚亦昕朝夕相處的這段時間,才發現這個讓他幾乎絕望的現實的。
姚亦昕這隻刺蝟,真的沒有心的!
外人都說姚亦昕多麼和善豁達,可是,只有真正把一顆心都放在他身上才會發現,姚亦昕對每個人都和善,是因為他喜歡那種照顧別人的感覺,就像,就像照顧喜歡的寵物一樣,若是有一天寵物離開了自己,或許會失落,但也不至於離開了就沒辦法活下去了。他為人豁達,是因為從來不曾對任何人抱有期望,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
他就像是一隻合格的刺蝟,用寒光閃閃的針刺,密密麻麻地將自己包裹起來,他可以用針刺扎許多許多的果子送給陌生的動物,卻絕不肯讓人輕易觸碰他柔軟的身體。
他有著一顆博愛眾生的佛心,卻也有著天道般的無情,任何超出他制定的規則的存在,都會被他無情地抹殺!
他對每一個人都笑眯眯的,可是,卻從來不曾讓人輕易踏足他為自己構築的那個世界。
蘇念白有時候會因此恨得咬牙切齒,可是,有時候卻又忍不住心疼。
他不知道這隻小刺蝟究竟經歷過什麼,才會這般不信任身邊的任何人,這般不願意接受任何試圖靠近他心裡的人,他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很好,好到不求回報,好到連他向來挑剔的爹爹都不住口地誇他。
可是,只有蘇念白知道,他不求回報,並不是真的無欲無求,只是,他所求的,從來就不在他們身上……
這樣的發現,讓蘇念白既無力又心疼。
他試圖讓人去查姚亦昕從出生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可是,姚家雙親去世之前一直隱居在姚家村,二老仙逝後姚亦昕在蘇家和國師府發生的一切也並沒有什麼異常,蘇念白怎麼也想不明白,從小生活在這樣一個悠閒自在、與世無爭的地方,姚亦昕怎麼會有如此可怕的防備心?
可是,儘管如此,蘇念白也捨不得丟下這隻倔強的小刺蝟。
他知道自己不是個好夫君,從前一心想著趁著自己還活著,把身邊在乎的人都保護好、安排好,甚至不惜散盡修為也要保護好自己在乎的人,因為知道自己註定會離開,所以才無畏生死。
可是現在,他開始怕死了。
他害怕自己離開之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像他一樣,看穿這隻刺蝟強悍毛刺團下面的柔軟內心,再也沒有人會堅持守在這裡,哪怕這隻小刺蝟覺得自己並不需要,可是,有個人陪著,總是不一樣的吧?
窗外秋風漸起,屋內酒香四溢,今天是白十三和白朮大喜的日子,姚亦昕被人輪番敬酒,哪怕毛毛偷偷給換了兌水的果酒,依然擋不住微醺的節奏。
此刻,姚亦昕聽完八卦,毛毛和小八幫著洗漱更衣之後,將他扶到床榻上,蓋好被褥,床榻的另一邊是一個嬰兒被褥大小的蠶絲褥子,那是國師大人晚上睡覺的地方,不過,毛毛和小八可不敢隨意抱國師大人,只是將床鋪鋪好,國師大人自己會過來睡的。
屋內的油燈撤去,換上了帶著淡淡松木香氣的小燭,蘇念白跳下軟墊,慢慢走到床榻邊,一個輕躍跳上床,小小的身體幾乎沒有任何重量地踩在姚亦昕的胸前,安靜地看著微微皺眉的睡顏。
小小的柔軟的爪子伸了出來,抵在皺起的眉心上,冰涼入水般的感覺,姚亦昕皺起的眉心很快便平緩了起來,陷入了無邊的沉睡之中。
狹長黑亮的狐狸眼泄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雖然喪失了大部分修為,但是,他很幸運,入夢的法子依然可以用。
蘇念白將自己的神魂附在一隻黑貓身上,眼睜睜地看著姚亦昕的神魂來到了一處河灣,這是哪裡?
姚亦昕沒有動,只是雙目泛紅地看著不遠處蹲在河灣邊洗衣裳的老人家,那老者身邊還蹲著一個約莫四五歲的胖娃娃,穿著露胳膊露腿的小背心,正在一邊用泥巴築起一個小水窪,將老者用竹籃給他撈上來的小魚養在水窪里,玩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