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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西斜,驛丞署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中,沐浴著清冷的陽光。東山牆下信道上每隔二十步便懸著一盞顏色已盤剝不清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著。
五輛馬車依次停在信道緩坡上,前面人聲嘈雜,都是些南方人口音,持刀拿槍、殺氣騰騰的,看樣子有四十多號人。驛倉前十多名驛卒舉著哨棒,在一名小吏的帶領下正堵著倉門口,與他們鬥雞似的對峙爭吵著。
楊凌見了這情形像擰緊了發條似的,連忙趕過去高聲喊道:「統統給我住手,有什麼事和我說!」
畢都司的親兵鄭大鵬站在一個卷著袖子,肩上扛著把環首砍刀的將官旁邊,那人滿臉殺氣,活像個屠夫,鄭大鵬與他耳語幾句,他斜著眼睛瞧了楊凌一眼,揮了揮手,士兵們頓時靜了下來。
守在門口的小吏瞧見楊凌,連忙跳著腳兒高聲喊道:「驛丞大人到了,大人,這些兵要搶軍糧!嘿嘿,老子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還怕你們這些大頭兵?」
那些軍兵一聽頓時又鼓譟起來,楊凌連忙高舉雙手喊道:「靜一靜,這位邱兄想必已傳達了畢都司的軍令,各位將士切勿喧譁,在場的哪位軍職最高?請上前來與本驛丞匡算用糧,簽字畫押便可以領取了。」
站在鄭大鵬旁邊的軍官踱了出來,挺胸腆肚地道:「算你識相,我們在前邊賣命,這裡屯積著糧食卻讓我們餓肚子,當我們好欺負?」
守倉小吏吃吃地道:「大人,這糧不能擅自分給他們啊,他們是……」
楊凌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他們是備軍、是客軍,他們的輜重糧草還沒運到!」他掃視了眾人一眼,朗聲說道:「同時我還知道,他們是勇猛之師,是本縣的救星,雞鳴驛岌岌可危的時候,是他們沖在最前面,趕跑了韃子,保住了全城父老的性命。」
他向士兵們問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支火槍隊就是你們營中的軍兵吧?」
「不錯!」那名軍官滿臉驕傲之色,他洋洋得意地四下瞅了一眼,大聲道:「北軍中火銃手太少,只有我們南軍,才配備了專門的火銃隊!」
楊凌點頭道:「嗯,如今敵軍退卻,本縣上下,包括諸位弟兄的父母妻兒都可以踏踏實實地吃頓飽飯、睡個好覺了,憑的什麼?就憑這些勇敢的士兵替我們駐守在城頭,韃子不敢再來侵擾!」
他大聲道:「你們說,憑什麼倉中有糧卻不予支付,難道讓這些衝鋒陷陣的官兵餓著肚皮替我們守在城外?英雄們在為我們流血,我們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呀!」
這番話太有煽動性了,那個年代誰在乎這些小兵們想些什麼?誰真正在乎他們的作用?那是一個百戰軍功不及一篇錦繡文章的年代。
那些士兵高舉著的刀槍都悄悄放了下來,原本滿臉的戾氣一掃而空,他們既自豪又感動,眼睛都有些濕潤了,那名屠夫似的軍官滿臉的橫肉都在哆嗦。
楊凌話鋒一轉,又道:「再說……我們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他們來自江浙,江浙可是魚米之鄉呀,天下歲賦十之七八出於江浙湖廣,這麼富庶的地方還怕借糧不還?」
「不錯,我關受英以項上人頭擔保,待我軍軍糧運到,一定先歸還司庫,顆粒不欠!」被楊凌又捧又贊,那名軍官也覺得自己像一個民族英雄了,把胸脯兒拍得嗵嗵直響,高聲允諾著。
楊凌舒了口氣,向守庫小吏使個眼色,喝道:「還不開倉放糧?」他又向關受英笑道:「關將軍,耽誤了兄弟們吃飯,實在是對不住,不過庫房重地,還望將軍關照各位兄弟們,等我的人過了秤再搬糧,不要亂了章法。」
關受英被他一口一個將軍,叫得眉開眼笑,連忙答應著:「好說,好說,不勞驛丞大人吩咐。」他牛眼一瞪,向手下士兵大聲嚷嚷道:「兄弟們都給我安分點兒,別給咱們浙兵丟了臉面。」
一眾官兵亂鬨鬨地答應著,關受英在楊凌肩上重重一拍,笑嘻嘻地道:「兄弟是畢大人麾下親兵隊長,楊驛丞,你這個朋友我交下了。」
親兵只是負責將領的個人安危,戰時兼任督戰隊,這個隊長雖然官兒不大,卻是畢春的心腹。楊凌自然也曲意逢迎,隨便拿出幾名人民子弟兵的話出來,就讓關受英如逢知己、倍覺可親了。
好不容易答對走了這群丘八爺,楊凌才晃回自己的家門,直到這時他才覺得渾身酸痛,骨頭像散了架似的,他進了家門,直接倒在炕上長長地出了口氣。
韓幼娘見他一臉的倦意,忙替他脫掉靴子,將他的雙腿抬上炕,坐在旁邊輕輕給他捶著腿,柔聲道:「相公,身子乏了吧?歇歇咱再吃飯吧。」
炕頭兒燒得暖烘烘的,韓幼娘的雙手又是那麼輕柔,楊凌舒服得一股倦意襲上心頭,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了。他愜意地靠在被上,喃喃地道:「幼娘,我好累呵,渾身酸痛。」
韓幼娘改捶為捏,從小腿開始輕輕地揉捏著他酸痛的肌肉,輕輕抿嘴兒笑道:「幼娘給相公揉揉,這要是有點兒藥酒就好了,保准明兒起來就一點不酸了。」
一陣舒適細癢的感覺從小腿肚子上傳來,楊凌舒服地唔了一聲,放鬆了身子享受著她的溫柔,過了會兒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忙睜開眼睛說道:「我這身體是太差了,以後得鍛鍊一下,對了,今兒在城頭上看你用的棍法好厲害,棒極了!那叫什麼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