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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韓幼娘身子扭動了一下,忽然呻吟著說了一句。楊凌的話一下子停住了,他僵了半晌,才從幼娘濕膩的髮絲間猛抬起頭,狂喜地盯著她。
燈光下,幼娘的臉蛋兒仍是一片病態的嫣紅,鼻尖上冒著細密的汗珠,但是頸項間玫瑰色的疹紋已經完全消失,那種灰敗的氣色也不見了。她長長的眼睫毛抖動了半晌,微微睜開眼睛,卻又疲倦地閉上,呻吟著道:「相公,人家……好倦,不想睜眼。」
楊凌忙不迭地道:「好好,不睜,不睜,你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屋子裡一片靜謐,只聽到兩個人怦怦的心跳聲,楊凌感覺幼娘的小手漸漸有了暖意,用臉頰輕觸她的額頭,已經只是溫熱,他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
又過了半晌,幼娘才似攢足了力氣,她扭動了一下嬌軀,弱弱地道:「相公,好熱呀……」
楊凌忙道:「別動,小心受了風,藥丸還沒化完呢。」
幼娘溫順地嗯了一聲,喘息著道:「相公……能不能輕一些兒,幼娘喘……喘不上氣來。」
楊凌差點兒以頭搶地,感情幼娘是被自己壓得喘不上氣來,他還以為幼娘到現在還沒力氣說話呢。楊凌急忙以肘支地,稍稍撐起了身子,韓幼娘喘息一陣,慢慢地張開了眼睛,她打量著楊凌汗水淋漓的面龐,愛憐地道:「相公,幼娘感覺好多了,你……你歇息下吧。」
楊凌嗯了一聲,稍稍移開點身子側靠著她,幼娘閉上眼睛,過了會兒又輕輕地道:「相公,幼娘還想聽你說話。」
「嗯!……說……說什麼?平時都是我睡著,你趴在我耳邊說啊。」楊凌愣愣地道。幼娘微帶著絲羞意道:「像……剛才那樣的話兒,幼娘都沒聽……相公說過,我好喜歡聽……」
……
楊凌抗旨救妻的消息在北京城一傳開,全京城無論高低貴賤所有的「衣服們」便全部站在楊凌一邊為他搖旗吶喊了。
京中的官員也分成兩派,彼此爭得面紅耳赤、吵得不開可交。結果當天一下朝,家中有女兒的大臣便受到一番疲勞轟炸,晚上又被妻妾們撲面一片枕頭風,立場不堅定的立刻便豎起了白旗,決定對這事兒裝聾作啞不置一詞,倒楊派立即變得人單勢孤。
皇上沒有立即下旨緝拿楊凌的消息一傳開,一些第六感比較敏銳的言官就開始站到了楊凌一邊,查考古例、翻閱卷宗,開始未雨綢繆,為楊凌的行為尋找起理論依據來。
京中的舉子們對此也多有議論,有個叫嚴嵩的江西舉子更是寫下了一篇長賦到處傳揚,先把弘治帝誇得花團錦簇如堯舜再世,又引經據典,大肆讚揚楊凌是受了陛下教化,君明臣忠,一通兒吹拍,似乎非如此君便不是明君,臣便不是忠臣了。
楊凌自己也忙得不可開交,他修書一封,托吳傑帶回雞鳴,叫韓氏父子立即進京。以他想來,這番抗旨不死也要坐牢,幼娘病體初愈,如何受得了這個打擊,是以根本不敢向她提起,只盼韓氏父子能早日到京,幼娘也好有個照應。
楊凌見幼娘病體虛弱,又去買了個小丫鬟回來照顧她,去官府登記主僕文書時,衙門裡的人連主簿帶衙役全趕了來堵在門口圍觀,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看上一眼少一眼的架勢。
翌日清晨,頭一次沒用幼娘喚他,滿腹心事的楊凌就早早地起身了,他收拾停當,留戀地看了一眼仍在沉睡中的幼娘,悄悄喚過小丫頭雲兒囑咐一番,便趕往紫禁城。
楊凌臀傷未愈怕誤了時辰,路上雇了輛車子,照例來到角門旁,禁宮侍衛驗過了他的腰牌,皮笑肉不笑地道:「楊大人,內宮早傳出旨意來,若是楊大人來了,不必去東宮侍讀,就在午門外跪候聖諭便可。」
楊凌怔了怔,拱手道:「是,多謝將軍。」他蹣跚著走到宮門前,那些身著朝服、手舉笏板的文武大臣正在候著宮門開啟,見一個六品官兒走過來,不由都面露驚訝之色,紛紛行以注目之禮。
楊凌目不斜視,徑直走到宮門正前方端端正正地跪下,俯首不語。
平坦的石板剛剛跪下去還沒什麼,可是時間久了膝蓋又酸又疼,宮門口有官員負責察視文武百官儀容,楊凌現在是罪臣,不敢輕舉妄動再授人口實,只得強自忍耐。
未幾,悠揚的鐘聲遠遠傳來,天空第一縷曦光照射在朱紅色的宮門上,宮門應聲而開,百官上朝。楊凌垂著頭,只看見一雙雙官靴從身畔走過,發出輕微的沙沙的聲音。
早朝開始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楊凌雙手撐地,雙膝已麻木得沒有了知覺,頸子因為總保持著一個姿勢也變得酸痛難忍,汗水從他的額頭一顆顆滴落下來。
鐘鳴鼎響,一群官員魚貫而出,從楊凌面前走過,楊凌精神一振:早朝散了,皇帝該召見自己了吧。可是又等了許久,宮裡仍是靜悄悄的。
楊凌不禁絕望起來,難道皇帝要讓自己活活跪死在這裡不成?他已經受不了這種長久保持一個姿勢的隱性折磨了。楊凌雙手努力按著地面,眼前金星亂冒,頸部的肌肉都在突突地哆嗦。
楊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到午朝結束的,直到一個小太監走到身前向他高聲喚道「楊大人,陛下宣你進宮」,他才清醒過來。
楊凌好半天才爬了起來一搖一晃地跟在那小太監的後面向宮裡走去,跨金水橋、經太和門,過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穿過乾清門,楊凌在小太監的帶領下直入內廷,楊凌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皇帝在內殿見他,看來至少是沒有殺頭之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