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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用盡辦法,他們都不能同這個天朝上國取得商業交流的時候,適時而生的堅船利炮給他們提供了武力的機會,使這些彈丸小國可以稱霸海上,從而開始稱霸世界。
這番道理,中國要到幾百年後,從一系列喪權辱國的教訓中才能懂得,現在除了來自後世的楊凌,誰會知道那是多麼慘痛的教訓,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一百多年前造出稱霸世界的巨大海船的龍江船廠現在已形同一片廢墟,再過一二百年,現在生機勃勃的中原世界,是不是也要步入一片荒蠻?
楊凌早知道明朝海禁直接使中國的水上力量急劇萎縮,間接造成整個國家科學、經濟的發展遲滯,可是看到今日的景象,他才知道目前事態就已嚴重到了什麼程度。
再過上幾年,不止是船廠沒落,恐怕連個能用的工匠也找不到了。這些世襲的工匠可沒有專門的學校,他們的技藝是父傳子、子傳孫一代代傳下來的。如果無船可造,如果學造船連飯都吃不飽,還會有人教、有人學麼?
想想所知的歷史,如果不是現在朝廷禁海、禁造船,中國仍能繼續稱雄遠東水域,那麼就可以在接觸和碰撞中始終保證先進性,也不至於幾百年後花巨額銀兩買西洋鐵甲艦又被東洋擊沉。
如果現在的中國的海軍夠強大,主動開拓海外貿易與殖民,還輪得到幾百年後那幾個加起來還沒有南直隸大的國家成為海上霸主嗎?還會出現以陸地簡陋笨拙的炮台迎接外國海軍艦艇攻擊的難堪麼?
現在不止是朝廷自滿保守,民間除了沿海一些有遠見的商人士紳,大多也不主張對外洋擴張,這種力量其實是相當強大的,即便自己是皇帝,要改變這種情況恐怕也要困難重重,何況自己現在連朝政也沒接觸多少。
歷史發展的結果自己是知道的,可悲的是,明明知道,很可能自己只能看著所有的教訓與災難重演一遍,看著那國家積弱、血流成河的悲慘情景仍然不可避免地出現。我能讓它避免麼?
楊凌邊走邊想,心情愈發沉重,也提不起精神觀賞風景和黛樓兒談笑了。
黛樓兒只當他仍是為沿海倭寇為禍的事擔憂,哪想得到眼前這人思緒已飄到了幾百年後。她嘆息一聲道:「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想強行讓沿海百姓與大海隔絕實在不可能。
朝廷不允,出於暴利,必然有民間富商私自組團與外邦交易。但海外諸國的商人都有軍力保護,而且海上極不安全,這些海商與外邦交易,沒有武力便無法自保,組建武力又為朝廷忌憚受其圍剿。
結果……朝廷越是禁海、剿海,海商們內外交困下海為盜的就越多。這其中因果緣由,根本就是個解不開的死結,難怪大人為難。」
楊凌搖頭道:「也不盡然,如果沒有海禁商禁、如果我們不把水師拘於海灣之內,放道敞開大海,這個結能不能打開?」
黛樓兒一怔,脫口道:「那怎麼可能?」
楊凌眉尖一挑,似笑非笑地道:「為什麼不能?這個結既然是人扣上的,就能有人打開它。而且這個結早晚要打開,只是要等到被人逼著打開的那一天,不知要有多少百姓遭殃,楊某食君之祿、為君分憂,為什麼就不能試著早些把它打開呢?」
……
黛樓兒回到自己船上,身形步態才恢復了女人模樣。
她走進船艙坐下,輕輕嘆了口氣。一個紅衣美婢俏巧地奉上杯茶,輕輕替她捶著肩頭,嫣然笑道:「小姐怎麼長吁短嘆的,都怪你自己,江南第一麗人你不做,偏要扮成男人,那還怎麼讓他為你著迷呀?我看小姐是見了人家英俊瀟灑、少年有為,有點暈了頭了。」
黛樓兒搖搖頭,眼神兒有點迷茫:「他若肯迷我,早就迷了,還會等到今日麼?傻丫頭,我若真是一身女裝打扮,他不拒我於千里之外才怪,楚玲,你的道行還差得遠呢。」
就在這時,又一個紅衫俏婢氣鼓鼓地走進廳來,說道:「小姐,這位欽差還真不客氣,他剛剛著人吩咐,一進了城就要護送我們先行一步,要不是小姐幫他,江南之事他能這麼順利麼,真是忘恩負義。」
黛樓兒澀澀地一笑,嘆道:「算了,人家不落井下石、不趁火打劫,已經是難得的正人君子了。唉,以他的身份,肯不避嫌疑讓我隨著他的官船同來,做得已是仁至義盡。若換一個人,哼,就算他心裡巴不得一口把我吞下肚去,在人前還不知要假惺惺地躲出多遠以示清白呢。」
她眸子一轉,想了想道:「楚燕,吩咐船家,進城後超過大人的官船先進城去,還有……待我謝過欽差大人,就說不必勞煩他派人相送了。」
那個叫楚燕的俏麗婢子驚詫地道:「小姐,難道你不想……想……要不要婢子問問他的行轅所在?」
黛樓兒莞爾一笑道:「不必問了,南京六部,王瓊為首,他們是不會來迎接欽差的,接迎楊大人的必是南京鎮守太監馮公公,馮公公在烏衣巷有私邸,以私邸迎上官,是討好奉迎的機會,所以……他必住烏衣巷。」
楚玲嘻嘻一笑,說道:「那我們也搬去烏衣巷,來一出才子佳人巧相逢。」
黛樓兒嗔瞪了她一眼,說道:「不去,別招人煩了,我們搬去長干里,長干里也在城南,距離烏衣巷又不遠。前幾年我聽人說過,那裡隱居著一個曾縱橫海上的船王,我想去找找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