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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埋怨他自不便說出,就在這時,三匹快馬又自城門內馳出,馬到跟前,前邊馬上一位文官正是李東陽李大學士,後邊兩人卻是他的護衛。
今日兩位知交好友告老還鄉,他也想早早趕來相送,可是現在內閣事務全壓在他的身上,一些緊要公文此時才剛剛處理完畢,立即便告假出宮,疾馳而來。
百官中一些自己不敢冒著罷官危險死諫的文武瞧見李大學士,面上卻露出不屑之色,李東陽瞧在眼中全不介意,徑穿過人群走入小亭,微喘著道:「劉大人、謝大人,我來遲一步了。」
劉健斟了三杯酒,笑道:「賓之來得正好,如今重擔壓在你一人身上,我還料你不得空閒了呢,來來來,你我三人共飲此杯,今後再想同桌飲酒,恐機會不多啦。」
李東陽捧起杯來,感傷地道:「兩位大人國之柱石,東陽本還指望與兩位大人共同扶保幼主,以全先帝託孤之恩,敦料這才半年光景,兩位就要離開京師,徒留下東陽一人,顧影自憐,好生感傷。」
謝遷舉起杯來,卻將酒刷地一下灑在地上,冷笑道:「有什麼感傷的?你若是不貪戀權勢,與我二人一齊上書,不就可以一起離開了麼?」說完一轉身,負手望著長亭外曠野,竟連頭也懶得再回顧一下。
李東陽臉色一白,他沒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得不到許多大臣理解,就連謝遷這樣的老友都誤會自己是貪慕權力,有心辯解又從何說起?
風從亭中過,心中一片蕭索。李東陽苦澀地一笑,舉起杯來一飲而盡,周圍百官都以複雜的眼神觀察著這三位一向同進同退的大學士,各自品味不同。
李東陽放下杯子,擦了擦須邊酒漬,慘然一笑,正要對謝遷再說幾句心裡話,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只見三十多騎快馬從京城中馳來,看馬上人的裝束,乃是御林親軍侍衛。
呂翀忍不住興奮地道:「莫非皇上後悔了,要追回兩位大學士麼?」
百官一陣騷動,連劉健、謝遷那麼沉穩的人,呼吸也急促了起來。御林軍到了跟前,卻停也沒停,徑直衝了過去,百官不禁嗒然若喪。
……
兩位大學士終於要啟程了,驛馬馱車拉到了面前,家眷和家人都已上了車,劉健和謝遷向眾位同僚舉手作別,彼此正依依不捨之際,那三十多騎御林軍士兵又徐徐趕了回來,後邊旗幡招展。
那些旗幟除了京營的軍旗,雖然大多是臨時製作,但那擎在旗手手中的玄黃天子龍旗和楊字大旗分明表示奉旨欽差楊凌回京了。
百官用複雜的眼神注視著這一行隊伍,最前邊一輛是劉瑾的馬車,他掀著轎簾兒,大馬金刀地端坐轎中,目不斜視,嘴角噙著一絲輕蔑的冷笑。
第二輛馬車便是楊凌的車轎,楊凌已聽了前來迎接的御林軍官兵稟報,前方正在為劉、謝兩位大人離京餞行,猶豫再三,自己實在沒有立場下轎相見,他的手舉到窗簾邊又放下,嘴張開了又合上,躊躇之間,馬車已從眾人面前緩緩駛過,楊凌頹然一嘆,慢慢閉上了眼睛。
翰林院學士盧士琛盯著劉瑾遠去的車轎,忽地越眾而出,掃了楊凌剛剛經過的車轎一眼,朗聲說道:「奸佞者,上辱先人,次辱己身,雖累百世,詬彌甚爾,日月昭昭,民心如鏡,為人當戒慎自省!」
楊凌聽了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假正義之名,就可以隨意揣測他人之罪,動輒以莫須有的罪名進諫殺人麼?你們就為了『道義』、『正理』在外廷之間,外廷和內廷之間扯皮去吧,我抽身事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對得起歷史和良心就夠了。」
謝遷望著連綿不斷的車隊,仰天長嘆一聲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罷了,我們走吧!」
驛馬車隊與京軍交叉而行漸漸遠去,百官站在長亭外,默默佇立,望著車隊行去的方向,直到他們消失在地平線上。
弘治朝的兩位風雲人物,從此走下了政治舞台,弘治皇帝留給正德的權力班子,開始瓦解了……
百姓們眉飛色舞地傳播著的,是東廠和內廠的精彩一戰,對於兩位大學士的離去和朝廷上的暗潮湧動,只有士林中人才更加關注,所以他們對楊凌的歸來也更加注意。
楊凌是被抬入保和殿的,那副九死一生的悽慘模樣成功地令許多官員打消了對他的疑慮,正德皇帝平素就愛看伶伎演戲,這時如同自己粉墨登場一般,小孩兒心性上來,演得興致勃勃。
他怒氣沖沖地對剛剛送走劉健、謝遷趕回來的六部九卿道:「你們看看,朕派楊卿巡視江南稅務,楊卿盡忠職守,各地上繳的稅賦不但及時,比去年這時還多了一成,幾個不法稅監也受到了懲治,這樣的忠臣是奸佞嗎?」
正德說著,繞過龍書案,走到楊凌身邊說道:「楊卿先回府去好生將養,愈後再盡力為朕辦差!」
他說著俯下身子似探察傷勢,卻悄悄捏了捏楊凌的手,悄聲說道:「愛卿這些日子不便上朝,回頭我再去看你,給我講講打海盜的事。」
楊凌抬頭一看,見正德淘氣地向他眨眨眼,忙咳嗽幾聲掩住了笑意,他怕待得久了被人看出破綻,忙故作虛弱地道:「是,微臣遵旨,微臣先行告退。」
楊凌被阻在城外,京里發生的事自然與他無關,他既回家休養,瞧那奄奄一息的模樣,估計沒有一個月半個月也起不了床,朝中的人事更迭、權力角逐他也很難發生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