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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觸及李東陽堅定的目光,衝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已不必再勸了,這位可敬的老人為了大明江山嘔心瀝血,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這是他最大的心愿,也是他唯一洗清自己的機會,換一個時候辭官還鄉,是不會產生應有的效果的。
楊凌默默地點了點頭,問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再相勸了。還請李大學士坦誠相告,大人意欲還鄉,何以一定做此安排?」
李東陽微微一笑,說道:「老夫退了,老焦年歲比我還長,也幹不了幾年啦,來日之內閣,便是介夫之天下(介夫,楊廷和字)。
昔日劉、謝兩位在朝時,我們便發議論,楊廷和、楊一清再加上你威國公,這小三楊說不定能重現昔年仁宣之治時三楊當朝的盛況。可是,威國公如今爵顯位尊,已不能入朝輔政。楊廷和與楊一清嘛……」
李東陽徐徐道:「二人都是為相之才,楊廷和博學宏毅,見識遠大。吾於文翰,頗有一日之長,若論經邦濟國之事,實不如他。不過楊廷和對於同僚,不免高亢。大明第一神童嘛,從小性情高傲一些也是尋常,但一朝宰相,個人胸襟氣度對於朝政影響甚大,這是他的缺點,楊一清就謙抑多了。此外,廷和對於不同政見者,稍嫌苛刻,不知容忍,剛極易折。
而楊一清曾遭貶黜,性情久經磨鍊,較之沉穩圓滑。楊一清做事知道隱忍,知道迂迴遷就,另出機杼以達目的,這一點楊廷和不如他。然而談到理政、理財,目光長遠,這方面的才能,楊一清不如楊廷和。這兩人,一個長於治政才能,一個長於治政手段,各有所長,如能互補,則珠聯璧合。」
他見楊凌欲言又止,便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這兩人一向不合,若有機會,還不免勾心鬥角一番。不過這兩人都是忠心耿耿之臣,小事會計較,一旦由其身負內閣重任、肩負大明乾坤,這點深淺還是知道的,不會拿國家大事,作為個人政爭之手段。」
楊凌沉默片刻,覺得李東陽雖對二人的優缺點一針見血,還是過於高看了兩人公私分明的能力。不過他也認為楊廷和的性情,若是遇到弘治皇帝那樣的人,說不定就是君臣魚水,兩相得宜。
然而對於正德這種年少氣盛的少年天子來說,一旦楊廷和大權在握,很可能因為種種事故,導致君臣相爭,釀成禍患,有楊一清這樣沉穩練達的人從中制衡牽制,平衡內閣,強於一家獨大,便道:「李大人求去,想必此事楊大學士已經知道了。不知楊大學士可曾舉薦有人?」
李東陽捋須道:「自然,楊廷和推薦兩人,一人任吏部尚書,一人入閣主政。他們是劉忠、梁儲,現在是專典制誥的大臣,掛的是吏部尚書銜,呵呵,這兩人原是太子春坊講官,皇上舊臣,官職品秩倒也合適,難怪皇上取捨不下。」
楊凌一聽便明白了,不禁也發出會心的微笑:楊廷和也是東宮春坊出來的人,原是太子侍講,劉忠、梁儲也是侍講,這三位老師說不定原本就是一個辦公室的哥們,把他們拉上來,自然方便自己辦事。
楊廷和才華橫溢,雄心勃勃,入了內閣本想大展拳腳,做一位治世能臣,名垂青史。可惜,他入閣非時,上邊有德高望重的李老夫子壓著,輪不到他拍板當家;內廷有劉瑾那個天字第一號權閹作怪,他又拉不下臉來學李東陽去公關交情,所以自入閣以來基本就是個擺設。
現如今劉瑾剮了,李東陽退了,楊凌隱了,正是他這棵四十多歲的小白楊茁壯成長的好機會,如果把兩個一向交好、名望地位辦事能力又遠不如他的老同事拉進權力中心,那麼他就是當朝第一人,盡可一展政治抱負。
楊凌想了一想,又問道:「那麼依李大學士所見,王華、楊一清兩人,誰更適合執掌吏部?」
李東陽露出一絲喜色,知道楊凌已有決斷了,便立即答道:「自然是楊一清!」
楊凌頷首,又問:「那麼司禮太監一職,又是何人同大學士爭議?」
李東陽苦笑道:「還用和我爭麼?是戴、張、苗三位公公唇槍舌劍,爭的不可開交,三人皆受皇上重用,各說各理,任用任何一人,其他兩人都不服氣,皇上為難不已,司禮監現在也是虛設難定呀。」
楊凌聞言低頭不語,這三人與他關係都很好,苗逵那是一直以來的戰友,自受王岳、範亭打壓時,就是患難之交,逮捕王岳、擒殺範亭,苗逵坐鎮中宮,才令他沒有後顧之憂。這一次處治劉瑾,苗逵也出力甚大。
張永不必說了,原本都是好友的八虎之中,始終和自己保持友誼、而且很有義氣的就他老哥一個,這一點連谷大用都遠遠不如。至於戴義,那是帝陵金井漏水案的同謀,現在等於是自己的鐵桿親信,也不能傷了他的心,想至此處,楊凌也不禁為難起來。
李東陽肅然道:「國公,司禮監職權,從無明確範圍。名義上司禮掌印太監掌理內外章奏及御前勘合,秉筆太監掌章奏文書,照閣票批朱。事實上他們的職權,可以無限地擴大。掌理章奏、照閣票批朱,就使他們成了內閣中的內閣,司禮監也就成了宰相中的宰相,所用非人必釀禍患,實比內閣大學士人選還要重要。」
楊凌沉吟半晌,方頷首道:「我明白,這兩件事,就交給我吧。」
李東陽大悅,喜動顏色道:「老夫代大明萬民,謝過威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