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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在呈送正德奏摺時,又隨信帶去代表都掌蠻武力和權力的大銅鼓八十面,繳獲的蠻人旗幟、武器、以及阿氏族人的幾個重要囚犯一起送進京去,一路上大張旗鼓,炫耀國威。在平倭和收復滿剌加時,他也挑選了富有代表性的戰利品和首犯押解進京,這是對中央政權的尊重、也是對正德皇帝的尊重。
可以想見,這些囚犯和戰利品送到,對於好戰喜功的正德來說,那份意義遠遠勝過陪他嬉玩、送幾件稀罕物兒哄他開心,兩件事都能得到小皇帝的歡心和親近,可是皇帝玩心雖重,卻不缺腦子。長此下來,在他心中,誰是朝政大事上可用的重臣,誰是遊玩娛樂可以相伴的近侍,自然會有一個概念。
這些看似不起眼的舉動,對於平定地方、鼓舞軍心士氣、樹立正德皇帝的權威,更有難以言喻的重要意義。平倭,從太祖爺爺時就開始打,到了正德皇帝這一朝徹底平靖了;都掌蠻時服時叛,百餘年來就沒消停過,在正德朝也徹底解決了。這份武功使剛剛繼位的小皇帝威望達到了巔峰。
對於武事,楊凌講究的是勢如霹靂、速戰速決。而對於文治,他卻是慎之又慎。首先,他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對於國計民生,尤其是這個朝代的民情、生產力、各個地方的發展情況,他就算現在惡補也是趕不上那些朝中老臣的。
他的優勢在於明了正確的歷史發展大方向,只要大方向沒錯,具體的各項政策必須穩妥進行,在這其中即使有些錯誤,也必須得暫時容忍,慢慢調治,不能採用割肉剜瘡的方法,弄得國家大傷元氣。
歷史上的一些改革,記載在史書中,僅僅幾句話而已,而那幾句話,是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來完成、來見效的。想想當代的改革,在更先進、更有效的統治系統中,一條政令改革、政策變革動輒還要十年時間來推行、發展,並獲得全體國民的一致認同,他並不敢奢望在他手裡能一蹴而就,短短三兩年時光,便天下大變樣。
如果……如果僅僅是一個特區,一個可以讓他獨自支配、而地域較小、文化落後、舊有勢力的阻力相對較小的地區,他倒是有信心在短時間內創造一個奇蹟出來,可是縱便是以正德皇帝對他的信任,會容許他這樣做嗎?畢竟,正德也是受到這個時代觀念拘束的古人。
這個念頭,經常跳進他的腦海,讓楊凌一陣耳熱心跳,可是心情平復下來,他又放棄了這個荒謬的念頭:難吶,糾正大的錯誤的歷史決策,讓這艘巨船緩緩改向吧,或許一兩百年後才能看出朝廷今日做出的一些舉措有著多麼大的意義,而在自己有生之年,能見到的改變恐怕還是十分有限的。
楊凌知道文明的發展有其基本規律:他做出的改變或許僅僅是一兩個方面,並不是改變國家強弱貧富的唯一手段和全面的政策,但是當它大面積擴散開來後,就會催生相關層次的更多技術和文化的出現和進步。
新技術和新文化仍會衍化出更多門類的技術和知識,像一座金字塔一樣逐步完善整個國家的發展需要,這個過程確實是非常漫長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如果能夠給他一塊地方,在一個小範圍內來施行,那麼這個小金字塔的建設速度就是相當快的,以此為借鑑,從中摸索出的經驗和知識,就會推動大金字塔的建設。
但是現在大明就是一座龐大無比的金字塔,自己就在這座大金字塔內,而且站在頂尖上的位置,又怎麼可能奢望在旁邊另起一座小的模型呢?
楊凌原來就明確地知道,不奢望在他的有生之年會看到多麼大的變化,也許是隨著權力越來越大,他能支配的一切越來越龐大,他的欲望和胃口才會使他常常夢想能更快地加速歷史進程的發展。可是這一切就像一場美夢一樣,想過了之後面對現實,他也只能深深嘆一口氣,不敢做出太超前、太不符合現實的舉動。
「人吶,想法和欲望總是不斷在變,記得剛剛搬出楊家坪時,我的願望僅僅是能給幼娘掙下一份財產,讓她能夠好好活下去,誰知道今時今日,我居然殫精竭慮地思考起國家的命運和未來了?」
楊凌輕輕一笑,掀開轎簾兒向外望去,還是一片鬱鬱蔥蔥,山林密布、藤蘿纏繞,這種景致乍一看賞心悅目,看多了也讓人有些睏倦。
在這山中有轎可坐已是難得,當然就談不上寬大,轎中地方小得很,楊凌重新倚到靠背上,隨著顫悠悠的頻率,滿足地嘆了口氣:「不想那麼多了,眼瞅著就進了十月了,看來張天師是對的,不知出了什麼紕漏,我這兩年生命大限,想必是真的無限期延長了。
到目前為止,四川軍政皆握在我手,前後左右數萬大軍同行,我就不信有誰能要了我的命。軍中現在有不少士卒生病染疫,可我自從跟著漢超習練內家上乘氣功,身子也越來越結實,沒有一點生病的可能,看來真的是我杞人憂天了。
兒子早就滿月了,也不知是胖是瘦,長得好不好看……嗯,回京後再把憐兒母女接來住一陣兒,陪老婆孩子多享享清福吧!痴兒愛女、嬌妻美妾……嘿嘿……」
楊凌咽了口口水,美滋滋地想:「等我撂倒了劉大官人,乾脆當個閒散侯爺得了,我懂的全都說了,能幹的也已經幹了,該讓皇上自己操操心了,再要強爭更多事情,也未必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