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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的笑忽然僵住了,因為明軍並沒有逃。在他眼中,南軍戰力本來就弱,而且眼前的明軍只是倚仗地利和火器,部隊全是步卒,如何對付迫近的騎兵?
騎兵有速度優勢,可以反覆劫殺,一萬鐵騎對抗十幾萬步兵實屬平常,楚漢之爭時項羽三萬鐵騎基本上就全殲了劉邦的四十萬步卒,這樣的戰例歷史上有的是,這支明軍將領是誰?也太愚蠢了吧?
只見明軍拋下弓弩火槍返身便退,可是只退了十餘丈遠,便一哈腰,從地上拾起了早已排放在那裡的長槍,江南抗倭時用的毛竹長槍,桐油浸泡、麻繩纏柄、又韌又輕、鋼刀難斷的兩丈四尺長的大毛槍,密密匝匝地返衝過來。
如果木雲、劉六等人能夠站在樓頭看去,他們會發現看以混亂的官兵,其實很有規律,每五六柄長槍,肯定是從四面八方戳向一人的,其中至少有一個人持的是機弩或者短銃。這根本就是壯家鴛鴦陣的變種。
周德安把挖戰壕挖出來的土全堆在了這片土地上,弄得坑窪不平,戰馬根本難以發揮威力,再加上士兵的這種打法,衝鋒過來的白衣軍立刻陷入了苦戰。
城頭大炮依然向白衣軍中後方不斷開炮,此時側方傳出吶喊之聲,馬昂揮舞著一桿長槍,領著手下一眾驃騎悍將又猛衝過來。他們還是槍兵,不過有些槍兵用的是鉤鐮槍,前邊有尖,後邊彎如鐮刀,敢情不但要打人,還要砍馬腿。
其中一些士兵在馬昂命令下開始破壞濠橋木板,把它們全勾到溝里去,切斷白衣軍馬隊的聯繫,白衣軍的騎兵優勢在橫七豎八的戰車、坑窪不平的土地上完全失去了應有的優勢,成了騎在馬上的一個活靶子。
這一戰雙方都傷亡慘重,不過白衣軍明顯吃虧更多,楊虎身中兩槍,被戳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肩頭插著一支搖搖晃晃的鵰翎箭,被人踉踉蹌蹌地扶到了劉六面前,他的戰馬已經被射死了。
劉六一把扶住他道:「楊兄,你怎麼樣了?」
楊虎抹了把臉,搖頭道:「走,奇襲失敗,我們便該見機遠遁的,實不該冒死攻城,繼續南下,能入浙江便去浙江,如不成,殺往江西便是,今日受挫,再要取城便難了,官兵聞訊正在回援路上,莫要被人聚而殲之。」
木雲一聽暗喜,忙道:「不錯,劉大哥,繼續南下吧,只要我們來去如風,官兵就奈何不得。」
劉六猛地一跺腳,恨聲道:「罷了,鳴金收兵,迅速南下!」
炮火隆隆中,單薄的銅鑼聲「噹噹噹噹」地響了起來,異常的刺耳。
……
楊凌在皇帝再三促請下終於又還朝了。
經過彈劾失敗,又被皇上指桑罵槐的一通責罵,反對改革的官員改弦更張,不再攻訐楊凌干政,轉而積極支持起改革來。
他們支持改革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楊凌上朝的頭一天,便上書彈劾山東衍聖公利用權力兼併他人土地、逃稅漏稅、因一言頂撞,便擅自動用重刑責打朝廷命官,請求皇上嚴懲。
人人都知道,威國公楊凌回朝,是要同楊廷和一道主持改革及剿匪事宜的,這分明就是給他一個下馬威,不禁一齊向他望來。
楊凌早已令人持了皇帝密旨和自己親自寫就的兩封書信送往山東,密旨是給衍聖公的,密信則是寫給在山東撫民剿匪時結識交好的泰安退仕學政張多器和參將知四海的。張多器就是曾經從泰安突圍,跑到濟南尋死覓活地逼著學生呂布政使出兵的那位老爺子。
張多器詼諧幽默,為人豁達正直,絕非一介腐儒,在山東士林中頗有威望,楊凌在山東一個多月,與他頗為相熟,交情不錯,此人與衍聖公府也有些交情,楊凌想要利用衍聖公給改革加把力,便把腦筋動到了他的頭上。
如今衍聖公府的奏摺還未呈到京里來,張多器那裡也還沒有回信,不過喬四海那裡卻已通過軍驛傳回了急報,從他七扭八歪寫出的書信看,那位衍聖公已經被折騰得沒了脾氣,山東那邊肯定是沒問題了。
所以這些人出班彈劾衍聖公,楊凌只是冷冷一笑,立即出班奏道:「皇上,天下權宦爭相占土地,從朝廷今年清丈結果來看,我大明開國百多年來,納稅的田地從八百多萬頃下降到四百萬頃,其中僅河南一地就從一百四十多萬頃下降到四十萬頃。
那麼多土地是變成了荒蕪的野地麼?非也,都被勛戚官宦、豪紳地主們兼併去了,他們不納稅賦,把應繳納朝廷的賦稅攤派到自耕農身上,使他們賦稅加倍,把自己的地假寄逃戶、絕戶名下,罪莫大焉。
現如今朝廷納稅土地是立國之初的一半,然後今年朝廷收上來的賦稅只少了一成,那四成哪裡來的?全是那些窮苦百姓勒緊了褲腰帶繳上來的。為田追租未足怪,盡將官田作民賣,富家得田民納租,年年舊租結新債。農民產去稅存,處境悲慘,這是動搖國本的大事,不管何人處犯,都該嚴懲不貸。
衍聖公是皇上的臣子、大明的子民,而且身為聖人後裔,更該謹身自好,以為表率。臣當對此事認真調查,如果確有非法之事,亦當予以懲戒。國法面前,一概平等,國法面前,一視同仁!」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正氣凜然,算是當庭給大家一個答覆:「不要心存幻想繼續觀望了,就算是衍聖公,若有不法事宜,朝廷一樣嚴懲不貸,你的臉面還大得過衍聖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