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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聽弘治語氣溫和,膽氣為之一壯,他略略整理了下思路,說道:「萬歲,韃靼人以五千精騎攻我雞鳴,當時城中守軍不足四百,幸賴城堅炮利,才得以堅守一時,城門後被韃子擄去的大炮轟開,闔城百姓愈萬人生死懸於一線。若不是何參將率軍及時趕到,才使得滿城百姓免遭塗炭,雞鳴古驛也未落入敵手,此為一功。」
「大雪封山時,何參將斬敵心切,誤中埋伏,此為一過,功過可抵矣。我軍陷入敵軍埋伏後,何參將能當機立斷、果斷後撤,使韃子無法列陣大肆殺傷,將我軍傷亡減至最小,其後果實與正面交鋒相差無幾,故此雖然中計是實,損失卻未必達到中計之果。」
楊凌絕口不提明軍奪谷逃命時棄下的馬匹、戰車、輜重等損失,更不提兩位軍盲監軍的愚蠢干涉,如果提出來,他此時人微言輕,恐怕效果不大,反而把自己也卷進這個大漩渦了。
他話鋒一轉道:「萬歲,故此臣以為,何參將兵士不及對方之眾,能得此戰果,也不失為一員良將,若責罰過甚,恐前方將士引以為戒,今後與敵交戰不敢用命,但求無過、不求有功,到那時個個臨敵畏縮,豈不愈長韃子氣焰?」
「唔……」弘治微微頷首,若有所思。他當初接到劉瑾快馬傳報,得知前方損兵折將,大怒之下立即下詔命錦衣衛將何參將遞解進京議罪。
自古官場都是牆倒眾人推,在朝中為官的人更是以揣摩聖意為第一要義,皇上要懲治一個人,他們都是絞盡了心思想著怎麼替這個人羅織罪名,讓皇帝懲治得更理直氣壯,品德高尚些的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又有幾人肯說出實情為他說項?
楊凌所述這些事情,弘治還是第一次聽說,所以心中頓時意動,他一直遺憾自己沒有才能像太祖、成祖那樣揚鞭塞外,讓韃虜望風而逃。但作為大明天子,他還是希望自己至少可以讓韃虜不敢輕易侵犯,不致讓大明的百姓為蠻夷蹂躪。
一個何參將是否懲治問題並不大,但若是因為御下太嚴,讓邊軍此後作戰畏首畏尾,實非他心中所願。
看來此次喧囂京師的「議罪」風波可以就此平息了,弘治心中暗暗盤算著,已有了主意,面上卻不置可否地呵呵一笑,又問道:「兵部王守仁上了一個摺子,對你提到的練兵之道甚為推崇呀,今日你且暢所欲言,讓朕看看有何獨到之處。」
楊凌有點兒鬱悶,侍讀到底是幹什麼的呀?難道不是你兒子的伴讀麼?怎麼好像請先生似的,還要先考試不成?他卻不知,皇帝要操心的事情多的是,他若有心考較一個人的本事,便是有了惜才重用的念頭,若是有個熟習官場規矩的官兒,這時還不振奮精神,恨不得十八般武藝全拿出來現上一現,討皇帝的歡心。
楊凌想了想,就自己所看到的一些情形,結合後世軍隊的情況,對比著說道:「萬歲,臣觀軍中將領,能力參差不齊,雖有驍勇的將軍,卻多隻重視個人武功,於治軍並無所長。
而且,如今之世,重道輕器,重文輕武,百戰軍功不及一篇錦繡文章,能文能武者大多棄武而就文,更是良將難求。
再者,軍中號令不一,武器甲冑不一,糧草供應不一,平時訓練極少,縱有戰力也難以發揮,臣在雞鳴,常見軍中操演,一時間旗幟鮮明、衣著耀眼、刀槍奪目、鑼鼓喧天,看起來軍威雄壯。但大量時間卻都是用在這些陣形演練上,只重外表不重實效,實無多大用處。
如果軍中每日的演練哪怕只抽出一點時間用於野戰演習,新兵才能成為老兵,老兵才能成為精兵,就以我大明軍隊配備的火器來說,實是一件難得的利器,若用得好,韃虜不堪一擊,可兵器再好,也得人來使用,但是現在的兵士,會用火器的已是難得,更別談精擅了,所以臣以為實戰練兵才是最有效的強軍之道。」
弘治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弊病他不是不知道,但分兵制權,是帝王牢牢把持君權的重要手段,若是由得將領牢牢控制軍隊,時時操練演習,豈不是授權柄與他人?
楊凌窺見弘治臉色,心知糟了,自古做帝王的最擔心的就是篡位奪權,自己所說的豈不正是他所忌憚的?楊凌連忙道:「故此臣以為,可挑選良將為教授專司練兵,以千人為團,訓練主動作戰、臨敵應變的能力,而統兵者戰時只是居中調遣,縱然為帥者不在,頂多各軍之間配合有所差池,斷不會出現將帥不在,則全軍潰敗的局面。
一言以蔽之,臣以為自古以來都是重將不重兵,常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用此法練兵,卻是重兵不重將,試看昔年的蒙古鐵騎,那些帶兵的將領有幾個讀過兵書戰策、懂得文韜武略?若是全軍驍勇善戰,縱無良將,誰人能敵?」
他想著怎麼把現代的一些詞彙換成弘治能聽得懂的話說給他聽,所以有些詞不達意,其實想說的意思就是加強團級以下軍中單位的主動作戰能力,高級將領只負責居中調遣,而不是事必躬親,雖然權力下放了,但是卻越過了高級將領,所以皇帝的實際控制力反而增強了。
弘治聽到後來,隱約覺得他說的內容好像能夠避免出現權臣擁兵自重的局面,又能充分提高明軍的作戰能力,可是一時又想得不是那麼透徹。
他正想再細問詳情,旁邊那個老太監輕輕湊上來,低聲提醒道:「陛下,午朝快開始了,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