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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王室本來就是從朝廷財政中支取費用的,這部分田地劃成皇莊,戶部那邊就按數減少供應,皇莊王莊的存在,只是讓百姓繳納的賦稅少了戶部這個中間環節,直接交給本該享用它的皇室、王室使用。
繳皇稅王稅,就不用繳官稅,並不是重複收稅。所以這地叫官地也罷、叫皇莊也罷,只是管理人的不同,對老百姓來說,其實沒什麼區別。」
正德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楊凌繼續道:「而且,皇莊、王莊徵收的田租比例按規定是一畝地征三分稅,比普通地主家徵收的還要少一些,耕作皇莊的佃農,負擔要小於一般田地的佃戶。」
正德皇帝悶哼了一聲,不悅地道:「你知道了還這麼說?剛剛真是氣死朕了。」
楊凌微微一笑,說道:「皇室總需要有收入來應付日常花費開銷的,不從皇莊出,就從官地出,不是直接收,就得戶部給,那麼這地名字叫皇莊還是官地有什麼區別?
一百萬畝地一年的稅賦約為一萬兩,一些豪紳、鹽商、海商,每年賺取的利潤都遠遠不止於這個數字,皇家所入看起來沒那麼聳人聽聞,也談不上兼併土地,讓百姓沒了活路。」
「但是……」楊凌嚴肅起來,說道:「平頭百姓誰會去計算這些地一年所出幾何?皇家徵收又有若干?他們只聽說皇家自己占有幾百萬畝土地,就覺得驚世駭俗了。而且以訛傳訛、信口雌黃,本就是人之常性,人們也願意津津樂道、誇大其詞。
士紳們是願意這麼傳的,傳播這種話,就為他們的真兼併創造了條件,傳的人多了,相信的人也就多,甚至流傳後世,讓不明真相的後人聽了,也會覺得義憤填膺。
臣所說的這些還只是正常情況,正常情況下,並沒有坑農害農,圈點皇莊、王莊對皇室的聲譽也是極為不利的。那麼皇莊到底有沒有盤剝?耕種這些土地的百姓是不是真的就比向官府繳稅的百姓繳稅少,更得實惠呢?其實很少、非常少。」
他迎著正德有些錯愕的目光,解釋道:「原因很簡單,皇莊在官府之外自設管事人員,他們的工錢從哪兒出?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終的出處仍是田賦,所以加上他們的工錢,這皇莊稅賦就已經不比向官府繳稅的田地少了。
此外,這些皇莊的私人管事、師爺們,代行的是官府的職權,他們上面對著的是身份高貴、永遠不可能和佃戶們朝面的皇親貴戚,下面對著的是那些為皇親國戚耕種皇莊的佃戶,地租到底定多少、收多少,還不是他們一句話?他們有這樣便利的條件,有可能不貪麼?
皇上以為自己是按一畝地三分稅在收稅賦,讓給了百姓七分利,然而實際上百姓辛苦一年,真正所得可能連三分都不到,中間的大頭都被一層層的管事、師爺、打手們給分貪了。百姓們知道是誰如此盤剝他們的嗎?這筆帳自然算在了皇上頭上。」
楊凌的語氣沉重了起來,又道:「臣說的這還只是您的皇莊,至於各地藩王……咳咳!臣不敢瞞皇上,您想必也知道,藩王之中有賢有愚,並不是都知道體恤百姓的。如果這個藩王自己就貪圖錢財,拼命壓榨,提高了稅賦比例,再加上層層管事從中盤剝,百姓豐年所得可能就只餘一分利能勉強活命了,一旦災荒歉收的時候,他們不做流民不造反,如何活命?」
正德一聽,倒抽一口冷氣,怔怔地道:「竟……竟有這等事?」
楊凌肅然道:「正是,所以皇莊、王莊是不奪土地所有權的兼併,而豪紳權貴們則是連土地歸屬也奪走的兼併,看起來有些許區別,其實兩者危害一般無二。」
正德聽了垂頭不語,神情十分沮喪。
他雖然喜歡嬉戲胡鬧,可是從心底里也是想做個明君、做個好皇帝的,想不到自己直接指定皇莊供應皇宮用度,中間被人層層盤剝,竟然會害了這麼多百姓,這次流民造反,說不定就有一些百姓是被自己所逼,所以心中十分難過。
嘴角忽地一涼,沉思中的正德轉眼一看,只見唐一仙拈了一粒葡萄,送到了他的嘴邊,溫柔地向他一笑,眸中飽含著安慰、鼓勵,正德心中一甜,不覺張開口,把那粒葡萄含進了嘴裡。
唐一仙又遞給楊凌一串葡萄,嗔道:「大哥,你既然有了好辦法就說嘛,別惹得皇上難過。」
正德眼睛一亮,說道:「楊卿,你可有什麼良策?」
楊凌道:「勿需良策,只需將管莊人員盡數革除,皇莊王莊田稅例銀仍辦納解交戶部,年終由戶部結算撥付類進應用。頃畝數目,另造新冊改為官地,不再叫皇莊的名字就行了。」
正德瞠目道:「就這麼簡單?」
楊凌笑道:「對皇上來說簡單,對替皇上管理莊田的人來說,卻是極困難。臣這是斷人財路,相信用不了多久,來向皇上訴說退還皇莊如何弊病重重、戶部撥銀如何拖延貪墨,總不如皇上自己管著的建議條陳就得鋪滿您的龍書案了。」
正德呆了呆,失笑道:「沒關係,朕看誰來,這麼勸朕的那定是貪墨得狠的,朕叫廠衛先查他個祖孫三代、四親八鄰,如果確實沒有貪污,再來進言不遲。」
楊凌道:「還有一個難處,就是王莊。從道理上講,皇家賜給王室的例銀並沒減少,只是從直接收改成官府撥給,可是那些私自提高稅賦比例從中大撈實惠的藩王,定然也要反對的,不過這理由他們偏偏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