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頁
牟斌苦笑道:「大人此刻春風得意,怎能理解我的心情?」
他幽幽嘆息一聲,道:「若是只關乎我個人生死,牟某眉頭都不會皺上一皺。唉!牟某與劉瑾的事,想必大人早已知道了。錦衣衛是皇上的詔獄,偵緝刑司大案,但凡人犯供詞不得更改一字,必須照實呈送皇上,可恨劉瑾憎恨戴銑供詞中責罵他為『權閹』,竟倚仗權勢,逼迫我篡改供詞!
錦衣衛是獨立法司,直接奏達於天子,我怎能受他挾制?劉瑾挾私怨報復,牟某準備向皇上告他一狀!」
楊凌瞥了他一眼,搖頭道:「要邵鎮撫出獄,容易!堂堂錦衣衛北鎮撫使,劉公公能把他下獄,卻不敢把他怎麼樣,本官送他個台階,邵大人也就出來了。要參劉公公,難!逼牟大人刪去權閹二字,篡改供詞之罪,皇上聽了只會置之一笑,不會動劉公公一根毫毛!」
牟斌聽了目光不住閃動,似乎有什麼話要講。過了半晌,他才忍不住道:「聽說谷大用得罪皇上,被免去東廠廠公之職,大人向皇上舉薦的繼任之人是發配金陵的原司禮監首領太監戴義?」
楊凌頷首道:「正是,戴義並未參與王岳等人奸行,本就是無辜受累,他在司禮監多年,熟悉東廠事務,現在皇上正著東廠全力緝補彌勒邪教,需要有個得力的首領,戴義實是合適人選。」
牟斌嘿嘿一笑,頓了一頓才道:「戴公公在帝陵風水案時,曾與大人同時下獄,可謂患難之交。如今大人舉薦戴公公,又有雪中送炭、臨危扶助的恩義,戴公公繼任東廠廠公,一定會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東廠原在司禮監管轄之下,以劉瑾的氣量,對這種情形,很難不會心存芥蒂。」
楊凌心中暗笑,牟斌拉不下臉來直接求助,這是旁敲側擊分化自己和劉瑾的關係了,此時把錦衣衛徹底拉到自己一邊,對自己大是有利,可是代價是什麼呢?協助他們彈劾劉瑾?
不可能的,這個罪名根本扳不倒劉瑾,如果現在自己就親自出馬,和劉瑾公開爭權,就會破壞了自己韜光養晦之計,把自己放到了明處。
現在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開海通商,皇上熱衷於此,劉瑾是不敢冒著失去皇上歡心的危險公開反對的,但他若暗中作梗,動些手腳讓設立市舶司通商口岸的地方出些紕漏,原本不滿解除海禁的官員勢必趁機反撲,大事就會夭折。
可是今後自己需要仰仗錦衣衛的地方還很多,錦衣衛遍布全國的十萬餘部屬,可是一支極強大的力量,牟斌今日走投無路不得已向自己求助,能把他們一把推開麼?用什麼理由把他安撫下來呢?
楊凌微微蹙起了眉,忽然直截了當地道:「牟大人,楊某和牟大人、邵大人以及江南錢兄,一向相交莫逆,彼此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牟兄胸懷坦蕩,是條光明磊落的漢子,咱們之間打交道,就不必拐彎抹角了,你想要兄弟做些什麼,儘管開口便是。」
牟斌臉色微赧,澀聲道:「既如此,那牟某便直言了。」
他咳了一聲清清嗓子,說道:「戴銑供詞我是絕不會改的,此事鬧得風風雨雨,已是滿城皆知,這一詞塗改,錦衣衛將聲名掃地,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司禮監既然將案卷打回,牟某決定繞過司禮監,親自將案卷呈送皇上。」
楊凌不以為然地搖頭道:「這一句『權閹』不會對劉瑾有任何影響,說不定皇上還覺得劉公公忠誠可信,才會遭人詬罵,這麼做值得嗎?」
牟斌臉容肅然,目光凜凜地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此案早有定論,那案卷上寫些什麼已經根本不重要了,劉瑾現在要爭的是他的權威,牟某要保的是錦衣衛的尊嚴!若我現在放手,自可保住個人前程,但是我何以向十萬弟兄交待,還有什麼臉做他們的提督?」
楊凌默然,牟斌的堅持有點傻,可是傻得可愛,傻得可敬。
有所為,有所不為,說來容易,要做到將付出什麼?自己不也曾為了心中最有價值的人、為了最有價值的事,以一條螳臂悲壯地去抵擋泰山?
他放下茶杯,收斂了笑容,正色道:「你是錦衣提督,要直接面呈皇上並不難,難的是劉公公隨之而來的打壓,你需要我做什麼?」
牟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牟某也知道憑我的實力,這次得罪了他,明刀暗槍的早晚會毀在他手中,可是我也不想坐以待斃。我想求大人出面,將邵鎮撫使保出來。他是我的多年好友,此事是我一力堅持,老邵不過是代我受過罷了。」
楊凌點頭道:「這個簡單,劉公公赴宴時我就會提出來,他的目標不在邵大人,我想他會簽應的。」
牟斌眼圈兒微紅,抱拳說道:「如此,牟某多謝楊大人了。第二件事,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劉瑾拿了邵鎮撫下獄,罪名是他遷來京師後強征民地,以權勢低價購宅。
這些日子牟某也派人查了劉瑾,他負責監造豹房,派出大批採辦赴各地購買材料、飾品,均利用官府身份賒購,將內廠撥付的銀子揣進了自己的腰包。
以山東青州為例,幾大石廠運來京師四十船大方石料,石匠、船工均未獲一釐一毫,他派去的人懸賞捕拿猛獸,當地獵戶捕得猛虎三隻運入豹房,捕獵者被猛虎噬殺四人,未獲一文銀子的撫恤,當地民怨沸騰,死者親眷抬屍遊街鳴冤,被他的欽派採辦打散了事,這樁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