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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假設一下,」楊凌移開茶杯,說道:「打個比方,如果,這支響馬盜,有幾個大首領,或者根本就是互不統屬的幾支響馬隊伍,由於首領之間結拜、相識,這才形成某種程度的聯盟。
但是他們各有一套人馬,就像東廠、西廠、內廠和錦衣衛,下邊這些人,彼此之間是互相不通聲息的,這四大首領之間,也互相不知道另一個首領手下都有什麼人……」
華推官苦笑道:「國公爺,如果那樣,也就是說,我們抓住了張茂,張茂也肯招供,只要其他三個首領隱藏起來,我們還是無法剿除他們,頂多破壞屬於張茂的這一路勢力,同時逼迫身份暴露的其他幾個首領遠遁避禍。潛伏下來的響馬盜還會選出新的首領,一俟時機適宜,便死灰復燃……」
楊凌也苦笑起來,說道:「是的,這還得張茂肯招供,肯招出其他幾個首領來。我也希望張茂就是響馬盜的最高首領,對整個響馬隊伍和其他幾個首領來說,他不是結拜大哥,而是擁有至高的權力的唯一首領,同時手中也掌握著整個響馬隊伍的名單。
可是這個希望……不大,如果他是整個響馬隊伍的唯一首領,擁有這麼大的權力,影響到整個隊伍的生存,那些響馬恐怕寧可全部折損,也得拼命把他救出去,而不會見機不妙、斷然撤退了。」
華推官拳掌一撞,恨聲道:「不管如何,總算是捕到了一條大魚。民心似鐵、官法如爐,張茂平素錦衣玉食,未必熬得住酷刑,對這樣的響馬大盜,勿需客氣,下官日夜大刑侍候,我看他未必不招。」
楊凌嘆息一聲道:「恐怕……也只有如此了,只是這一來,霸州響馬賊是很難畢其功於一役了,我不能久留霸州,皇上已經下了旨的,只為了誘響馬盜出來,我才假意宣承要押解這些貪官進京,如今響馬盜也不會再上一次當了,明日我就得宣布聖諭,發落霸州貪官,然後啟程還京。這裡,就要華大人多勞心了。」
華推官忙欠身道:「緝匪捕盜,本是下官分內之事。國公爺勿需擔心,下官任推官十年,各色罪犯見得多了,是人皆有弱點,只消找到他的弱點,對症下藥,霸州響馬,一定可以剿滅。」
楊凌微笑點頭,忽地心中又想起一事,忙肅然道:「匪是要剿的,不可華大人卻不可學那霸州指揮周德安,霸州的響馬盜並非個個凶頑,就以那齊彥名和這個張茂來說,表面身份皆是地方士紳,平素修橋補路、施粥捐學,雖有沽名釣譽之嫌,卻有仗義疏財之實。
附從他們的盜眾,今日被捕者的身份平素也是普通百姓,何以為盜?固然有其自身原因,可是受貪官污吏壓迫、生活難以為繼的緣由也是極大的。如今霸州山賊已逃、貪官受懲、神棍已逐,百姓可以喘口氣了。
待明後年關外馬場能夠大量提供良馬時,霸州馬政取消,壓在百姓身上的沉重負擔不復存在。那時草場皆可改為良田,再加強商業、小作坊業,氣象為之一新,百姓有了活路,自然也不再為盜了,所以對這些響馬盜還是以安撫為主。
現在我們能掌握的僅僅是張茂一條線,如果能夠成功安撫這些露了底細的響馬,對那些案底較輕,沒有血案的從輕發落,隨著霸州百姓境遇的改善,就會鼓勵更多潛伏著的響馬盜放棄為惡,誘其向善。」
華推官心領神會地笑道:「下官明白,恩威並施、剿撫並用,響馬盜以劫掠大戶為主,只要戶主沒有激烈反抗,一般來說還是很少殺人的,下官審查清楚,會將罪責較輕的,交由地方督管,不予嚴懲。繼續作惡者,抓一個嚴懲一個,投案自首者從輕發落。
不過,這樣做暫時也是很難吸引大批響馬自行投案的,如果霸州百姓真的境遇改變,再加上律法威懾,投案者從輕發落,那時我們就能讓更多的響馬盜自己浮出來了,只要他們投了案,落了案底,也就有了層束縛,他們再想為盜也就難了。」
楊凌讚賞地笑道:「說得好,正是這個道理!」
就在這時,獄吏匆匆跑進來施禮道:「啟稟國公爺,游擊將軍江大人他……他在牢外求見。」
楊凌一怔:江彬此時來求見做什麼?莫非是替張茂求情?這樣的大案,他膽子也太大了吧?
楊凌擺手道:「請他進來!」
獄吏忙道:「是!」一轉身又急急出去了。
不一會兒江彬哆哆嗦嗦地走了進來,凍得嘴唇發紫、臉色鐵青,見了楊凌一聲哀嚎:「國公爺,末將領罪來了!」說著便推金山、倒柴禾,跪了下去。
楊凌和華推官都愣住了,楊凌怔愕半晌才道:「江彬?江大人,你……你這是做什麼?」
江彬一聽心中大喜,國公爺這麼問說明表哥還沒說自己的事兒,這番苦沒白受啊,江彬立即滿臉痛悔地稟道:「國公爺,下官有罪,表哥張茂暗為大盜,還與奸宦張忠勾結,末將一時不察,為其蒙蔽……」
江彬雖然粗魯,而且不學無術,不過卻不缺心眼兒,此時這番舉動半是自然、半是做作,表現得不慍不火,整樁事娓娓說來,叫人不覺他的愚蠢,反而覺得這人憨直爽快的可愛。
江彬一邊說,一邊偷窺楊凌神色,見他先是愕然,後是恍悟,最後滿臉哭笑不得的神情,頓時鬆了口氣,知道威國公這一關算是過了。他知道了此事,又沒有怪自己,那麼以後也就沒人能把這事當成自己的把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