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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雙手一背,冷笑道:「暫時因困境聚合的力量,何談長久?只要你們稍稍得勢,便起爭權奪利之心,臨苦戰時保存自己實力;有利益時,保證自己得到好處;這些你們避之不開的事情,必然導致整個部伍人心離散,輕義重怨,難成氣候。」
「我呸!你們朝廷中人懂什麼叫江湖義氣?我們兄弟上下一心,豈會如此不堪?齊大哥入獄飽受酷刑,始終不肯吐露我們一點秘密;張茂大哥義薄雲天,是霸州第一條好漢。你這狗官,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封雷怒罵著,狠狠瞪了江彬一眼,那目光如刀,如果不是隔著一道鐵網,就要衝過來與他決一死戰了。
江彬無所謂地聳聳肩,耷拉著臉道:「看我作甚?自古忠義不能兩全,我是朝廷將官,自該以大明江山為重?」
劉廿七鄙夷地啐了一口,罵道:「呸!狗都不吃的東西,你是官,我們是匪,我們卻比你乾淨一萬倍!」
「去你娘的,兄弟之間講個義氣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你們攻城掠寨、燒殺搶掠,姦淫婦女,無惡不作,說是替天行道,經你們一通燒殺,不知多少苦哈哈家也沒了,人也死了,我入你親娘,你們攻霸州,把我的小老婆給弄哪兒去了?
你們這些殺千刀的畜牲,那麼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你們也捨得殺?你們這些天不收地不養神憎鬼厭惡貫滿盈死有餘辜千刀萬剮痴頭怪腦愚昧無知婊子養的王八蛋!」
江彬跳著腳大罵,越罵越是悲憤,劉廿七被他罵得心頭火起,刷地拔刀出來,厲聲吼道:「有種你過來,老子一刀劈了你!」
江彬也不含糊,兩把斬馬刀鏗的一聲握在掌中,冷笑連連地道:「就憑你?滾過來,老子一腳踢你下谷做王八!」
楊凌和趙燧異口同聲地喝道:「給我住嘴!」
兩個人猶自不肯服氣,一邊收刀後退,一邊狠狠地瞪著對方。
楊凌道:「趙兄智略過人,倒是一員猛將,可惜,你只是響馬盜中的一支,難以統率各部,響馬盜一旦壯大,為了合併各派勢力,覆軍殺將在所難免。張茂?張茂不過是水泊梁山上的晁天王罷了,那麼誰是假仁假義、賣友求榮的宋公明呢?」
楊凌看了封雷一眼,笑道:「你倒是一員悍將,可你只懂打打殺殺,打江山取天下你就是做獨當一面之雄也辦不到。歃血為盟,舉義群伙,自古造反者誰不是這樣起家?可是一旦成勢呢?既以利合,必以利分。古往今來,以平民之身而登帝王者,無不千方百計尋找罪名,行那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事,為什麼?
蓋因你們這些歃血為盟的結義兄弟,最知道當了皇帝的那人的底細,知道他不是什麼真龍天子、他也不過是個泥腿子出身,你們對他是當成好兄弟,卻不是當成一個敬畏的主子……」
楊凌說到這兒忽然覺得不妥,怎麼忘了本朝太祖也是平民出身了?雖說對方是賊,身邊的四員武將也不足懼,可是這種事情還是少講為妙,所以馬上又轉了口。
他本來想說,以割據一地的王侯大豪起兵的,自己的名望和勢力一開始就很大,投靠他的人原本就是以主公待他,一旦得國,不過按部就班,封王封侯,做皇帝者不會感到有威脅,自然也不會大行屠戮。
而平民為帝者,卻鮮有這樣胸懷的,因為他們走的正是劉六等人現在的路子,彼此之間兄弟相稱,全憑義氣和兄弟感情維持這種組織關係,每個人都有比較獨立的勢力,而且缺乏對大首領足夠的盡畏。
那麼他做了皇帝,最大的威脅就來自這些昔日的兄弟,這些還未明智地把自己和皇帝的身份從兄弟轉化成君臣父子,而且手握重兵的人。
一般這時才奪了江山做了皇帝的人,年紀也都不小了,他是沒有時間再讓這些驕兵悍將適應他們的新身份,建立自己的新秩序的。為了江山穩固,為了子孫後代,那麼這個皇帝能採取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殺功臣。
這個怪圈,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誰又能保證那些枉死的功臣真的沒有過自己當皇帝的野心呢?國有少主,而統兵大將是開國元勛,結果取而代之的例子,古往今來太多太多了。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楊凌相信以史為鑑,這些血淋淋的現實能能夠打動這些人的心,在他們心裡破開一道裂痕。這些事娓娓道來,不但通曉文史的趙燧三兄弟心生警戒,對劉六楊虎等人從此再不能完全信任,就是封雷那幾個腦袋缺根弦的死忠大將也得犯核計,如今只好另尋說辭。不過雖然話收的早,看那模樣,趙氏三兄弟,顯然已經聽懂了,目的也算達成了一半。
楊凌吁了口氣道:「幾位少安毋躁,楊某此來誠心招安,分析利害,也是希望你們能夠好好思考,如能一團和氣,那是最好。如果你們仍然決定刀兵相見,話已說盡,咱們也心中無憾了。再說知彼……」
……
橋上唇槍舌劍,林中冷箭暗戰。橋上僵持著,林中的小楚和金眼雕也在僵持著。金眼雕是一個有耐心的獵人,遠比很有耐心殺人的小楚更具耐心,艷陽下,他靜靜地單膝跪倒在岩石上,眯著眼睛一動不動。
他曾經在大雪的冬天,在一棵樹下舉箭耐心等候了近兩個時辰,等到那隻狡猾的雪狐出現,一箭將它雙耳射個對穿,保持了整張雪狐皮的完整,賣了個大價錢。現在,他就是把對面樹上的小楚當成了一隻狡猾的雪狐了,他在靜靜地等待著獵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