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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永原為西厂部下,見了舊上司也上前慰勞幾句,那位蒙袍將軍含笑待雙方寒暄已畢,才健步上前,單膝跪倒,朗聲道:「末將許泰,拜見兩位欽差大人!」
楊凌和張永忙上前攙起他來,笑道:「將軍勞苦功高,勿要如此客氣。」
楊一清含笑道:「呵呵,來來,外邊雪大,咱們進房再談。」
一行人進了房子,只見房子中間一個泥爐,爐上鐵鍋沸水滾滾,裡邊燉著大塊的羊肉,一邊桌上放著蒜泥調料和一些奶酪、乾糧,和幾隻大碗。
楊凌不便立即問起那位韃靼可敦的事來,他搓了搓手笑道:「大碗酒,大口肉,好,我腹中也有些餓了,來來,咱們圍爐焙酒,邊吃邊談。」
一行人走到桌前坐下,在坐的大多是武將,楊一清雖是文臣出身,先是西涼養馬,再是邊關鎮帥,也早被同化,除了張永吃相斯文些,這些人狼吞虎咽,全無一點朝中重臣的模樣。
苗逵在大漠摸爬滾打了一個月,也早習慣了腥膻味道,大塊的羊肉用小刀切開來,中間的血絲還紅殷殷的,就送入嘴裡大嚼起來,間或端起碗來灌一口烈酒,那份豪爽真比男人還男人。
苗逵、許泰已對楊一清細述過潛入大漠的經歷,這時再對楊凌、張永談起,情緒間便不再那麼激動,暴雪狂風中挖洞藏身、遭遇飢餓兇殘的狼群、夜間奇襲燒掠韃靼部落,一件件娓娓道來,無論是那生死一線的驚險,暢然快意的廝殺、血肉橫飛的悽慘,此時置身在這暖融融的室內,都如在講述遙遠過去的一個故事。
待二人將經過說完,楊凌長長舒了口氣,這才追問道:「聽說你們回程時劫掠了一位婦人,是一位可敦,莫非是……伯顏的皇后?」
許泰搖了搖頭道:「難說,我們回程時遭遇狂暴風雪,一時不辨方向,如果留在那裡就得全軍凍死,只好一路尋找背風隱蔽之處,無意間發現一處坡坳里有一個蒙古小部落,本想順手抄了他們,所以只派了一個百人隊,想不到那支小小部落竟然沒有老弱婦孺,雖不足五百人,卻全是善戰的勇士。
末將見攻勢受挫,立即率全軍掩殺,這才將他們斬斃,有一個蒙人侍女匆忙逃進一座大帳呼喊可敦逃避,我的斥候兵懂得韃靼語,立即引我追去,末將覺得這婦人身份必然不一般,所以才將她帶了回來。」
張永奇道:「既稱為可敦,難道伯顏還有第二個皇后不成?怎麼還確認不了她的身份?」
苗逵笑著解釋道:「老張,蒙人與咱們漢人不同,蒙古大汗的妻子還有些大部落首領的妻子都稱可敦,另外蒙古大汗的後宮施行『斡耳朵』宮帳制。『斡耳朵』就是營帳式宮殿,每個『斡耳朵』都可設一個皇后,下有若干嬪妃。」
楊一清接口道:「所以一個皇帝同時可以有一個、兩個甚至若干個皇后。這個女人又倔強得很,任你如何追問,對自己的身份都不言不發,所以很難確定,不過憑她身邊那三百鐵騎的強悍戰力來看,這位可敦身份一定不比尋常。」
楊凌想了想道:「她在哪裡,我們去見見她。」
眾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楊一清起身道:「那女人就關在樓上,送她吃的倒不拒絕,只是問她話絕口不言,恐怕問不出什麼,只是這女人身份不俗,要如何安置我們倒一籌莫展了。」
一行人踩著吱呀呀的樓梯來到二樓,守在門口的侍衛見眾位大人來了,忙施禮讓過,許泰一馬當先,推開了房門,床邊坐了一個蒙人打扮的老太婆,滿頭白髮、滿臉皺紋,聽見聲音一雙老眼微微眯縫著打量他們。
楊凌大為意外,這老婦人看年紀至少也有六十上下,衣袍也很普通,不像是個有權有勢的大部落酋長夫人,他們在細細打量那老婦人,老婦人也用與年紀不相般配的銳利精明眼神仔細打理了他們一番,然後緩緩移開了目光。
旁邊一個懂韃靼語的侍衛向老婦人大聲說了幾句話,老婦人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楊凌搖搖頭,低聲對許泰道:「她身邊可有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比如她那三百侍衛,打的是什麼旗號、隸屬於什麼部落?」
許泰也低聲道:「奇就奇在這兒,那些侍衛馬飾、營帳、軍械都極為精良,在大漠上照理說只有伯顏可汗最親信的衛隊才有這樣的配備,可是這支五百人的小部落全是第一流的戰士,配備了最好的武器。
而且他們似乎不是在保護這婦人,反而負有監視職責,我們踏破大營時,那個衝進去喊她逃命的侍女就被守在營帳外的韃子兵給殺了,緊跟著那韃子還要殺了這婦人,末將一箭將他射殺……真是奇怪。」
的確奇怪,什麼大人物的妻子要用這些精良的鐵騎護衛?要知道各部落間平時匯集千人以上的戰士並不容易,而這位老婦人有五百名全是戰士的部落勇士保護,而且部落中沒有婦女和孩子,顯然另有人供應他們所需的一切,緊要關頭侍衛竟敢擅自作主殺死她,她到底是什麼人?是被保護還是被軟禁起來的?
可以媲美伯顏可汗貼身衛隊的精良裝備,一支五百精兵組成的奇怪部落,危急關頭敢於弒主的侍衛,年約六旬的可敦貴婦……
韓林作為大同與蒙古人走私的最大商人,探聽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這些邊關將帥們除了軍事方面的機密,其他的並不知道,但楊凌卻知之甚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