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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說「北有姑絨,南有女葛」,極品的蘭州大絨只有在皇宮的貢品里才見得著,楊凌現在披的這件紫紅繡金姑絨面、頂重厚綾為里襯的大氅,就是正德皇帝前兩日剛剛賜下的,價值百兩白銀。
那老裁縫的姑絨雖非貢品,可是也值足銀十兩,就是富貴人家也常常一穿幾十年,甚至傳於子孫。這件袍子送出去,幾個月都白幹了。
楊泉盯著楊凌,嘴唇發白,哪裡敢去接那姑絨袍子。柳彪回頭看了楊凌一眼,楊凌捺下怒氣,向他示意一下,柳彪點頭,回身擠進人群,從袖中摸出錠銀元寶,塞到那老裁縫手中,笑道:「楊府怎麼會占你的便宜?三爺本想做件常服平素穿的,也不怕髒了磨了,既然已經用了好料子,那咱家一樣買了,這錠銀子足足十兩,加上那一兩定銀,可夠了麼?」
裴裁縫喜出望外,忙不迭點頭道:「夠了夠了,扣除料子手工,還得找您五分銀子。」
柳彪笑嘻嘻地道:「不必了,大過年的也不容易,算是我家三爺賞你的。」
他說著,接過那件袍子,對楊泉道:「三爺,咱們回府吧。」
楊泉驚怔了一下,忙「哦哦」兩聲,乖乖地跟著走出了人群。楊凌面沉似水,漠然看了他一眼,一抖馬韁當先而去,楊泉臉皮漲得發紫,柳彪做事八面玲瓏,雖知楊凌極怒,楊泉叔侄到底是楊家的人,再遠也比他近得多,他知道二人不會騎馬,忙招過一個番子雇了輛馬轎,將二人載了上去。
成綺韻撩開轎簾兒,看到這一幕,烏溜溜的眼珠一轉,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楊凌回到府中,沉著臉進了中堂,解下大氅,韓幼娘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好,便乖巧地接過來,偷偷向幾位姐妹使了個眼色,大伙兒悄然去了後宅。
楊凌只著一身天青色束腰箭袖,進了中堂書房,剛剛坐下,楊泉和楊雲龍就侷促地跟了進來,楊泉訕訕地道:「凌弟……」
楊雲龍也怯怯地喚了聲:「老叔!」
宅中到處貼著對聯、福字、年畫,一派喜氣洋洋,村落里遠遠近近的,不時有爆竹聲傳來,今天是大年三十啦……
楊凌想到這裡,只是嘆了口氣,起身說道:「如果平時用度不夠,三哥和幼娘說一聲就是了,咱們家裡怎麼能做出那種讓人戳脊梁骨的事來?」
楊泉又羞又躁,心中惱火卻不敢發作,他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楊凌看了楊雲龍一眼,說道:「馬上要過年了,我和吏部打過招呼了,過了十五,就給雲龍安排個差事,你能寫會算的,別打著楊家的牌子,憑本事好好做,不要好高騖遠。」
楊雲龍喜滋滋地道:「謝謝老叔,只要有個夥計能在京里立足就成,雲龍一定不會給你添亂。」
楊凌嗯了一聲,看看楊泉道:「京里的衙門,哪怕一個小卒,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三哥……唔……回頭我再幫你想個妥善的位子。」
楊泉有些失望,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他答應一聲,見楊凌不想再和他說什麼了,便告辭退了出去。
楊凌坐回椅上,捏著眉心閉目歇了半晌,楊泉不學無術,品行又低劣,他實在不願和他搭扯,可是宗族親法關係,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那種無聲的壓力,叫人連反抗也無從說起,那麼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拿這麼個隨時可以一把捏死的小人物,他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原來他還想給他安排個刑部大牢獄頭兒的活干,瞧這情形這人也是用不得的。楊凌吁了口氣,暫且不去想他,他把年後安排皇帝出京的事又細細推敲一遍,這才起身向後宅走去。
成綺韻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和三位夫人以及高文心打過招呼,一拐進內書房,臉上淺淺的笑意頓時消去。她有些疲憊地垮下肩,慢悠悠地踱進自己的居處。
韓幼娘她們都是年齡相當的女孩子,精力旺盛,話也投機,她比這幾個女孩兒長了十歲有餘,閱歷、年齡,使她很難對四個女孩兒津津樂道的話題感興趣,在城中走了一上午,韓幼娘她們仍是精力旺盛,乏味和無聊卻讓她覺得渾身疲乏。
成綺韻怕冷,楊凌特意囑咐給她房中多加了兩個火盆,白天燒火盆,晚上火炕和夾壁暖牆也將室內燒得暖洋洋的。此時日頭剛過正午,因為今晚是除夕,房中火盆仍然燒著,暖暖的如沐春風。
成綺韻慵懶地卸了羅裳、夾襖,換去鹿皮靴趿上繡花鞋,俏盈盈地坐在鏡前,鏡中眉目婉約,柳眉星眸,桃腮菱唇,依然艷媚如花。
她穿著對襟窄袖衫襦,曳地的月白長裙,衫襦內緋紅色的「訶子」裹束著豐滿的酥胸,乳溝深陷,裂衣欲出,勾勒出誘人的曲線。
成綺韻輕輕嘆了口氣,皓玉似的手指輕輕撫上了柔軟粉膩的酥胸,身體依然嬌媚迷人,那雙杏眼星眸依然有著蠱惑眾生的魅力,可是還能有多少青春歲月?過了今日,又長了一歲了。
楊府里闔家歡樂的喜氣和村莊裡不時傳來的爆竹聲,讓她覺得落寞和空虛,往昔嚮往追求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厭倦了,她現在只想找個人能讓她倚靠,能讓她蜷在溫暖的懷抱中輕聲地說些話兒,可是這最簡單的要求反不如權勢和金錢來得容易。
成綺韻懶懶地塌著肩,望著鏡中的自己輕輕嘆了口氣,正想上炕去歇一歇,門外楊凌的聲音道:「成姑娘,歇了麼?」
成綺韻一怔,眸中忽地閃過一絲喜悅,那疲乏酸痛的感覺頓時消失了,神采也忽地回到了眉間,她急忙道:「沒呢,大人等一下,我這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