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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苦笑著擺擺手,向劉大夏問道:「依愛卿看,朕當如何處置?」
劉大夏微微思索道:「三位大學士所言有理,臣也以為,當命令邊疆將領,了解敵情,嚴加防禦,以作戰守之計。另在延慶八達嶺段再築長城,修建隘口以禦敵。同時在附近屯以重兵,在關城以北山川路口、交通要道上修建墩台、烽燧,數策並施,則京師必定固若金湯、穩如磐石了。」
弘治在龍椅上緩緩坐了,頷首道:「依卿所言,劉大學士擬旨吧。」
「是,臣等告退!」弘治擺了擺手,望著身邊幾位重臣魚貫而出,悵然想道:「小王子除夕襲邊,我三路大軍彈指間便收復了失地,難道一出了關,這猛虎就真的會變成貓不成?唉,或許他們是對的,文治武功半由人力、半由天成,創業艱難……守成也不易呀……」
……
太醫果然不敢輕言太子無病,更不敢隨便用藥,隨便開了幾封清神醒腦的方子,囑咐太子多多休息便退下了,楊凌微笑著對太子道:「殿下,明日一早咱們便依計行事,微臣暫且告退了。」
「好好,明日一早,你在後宮門外等我。」朱厚照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他昨兒晚上看了半宿羅祥、高鳳表演的皮影戲,現在正有癮頭,謝大學士走了,正好叫他們接著演。
楊凌將他神色看在眼中,他不動聲色地深施一禮,又向旁邊的谷大用頷首示意,緩緩退了出去。從這兩天的交往,他也看出所謂的八虎現在根本沒有什麼政治野心,但是他們為了迎合太子,哄他開心,所作所為卻不可避免地正朝著這條路走。
如今他與太子剛剛結識,八虎卻是從小照顧朱厚照長大的,論感情現在絕對比不得他們,如果令八虎對自己起了戒心,在太子面前隨便說些壞話,那他這個侍讀也不必再幹下去了。況且太子正處於青少年逆反心理時期,如果自己學忠臣一味地苦諫,恐怕反而起到反效果。
所以楊凌面上不敢露出一絲反感,他只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能讓這個按照原來的歷史軌跡鐵定要走向荒唐的皇帝,能夠與歷史有一些些不同,只是……雖說少年期正是可塑性極強的時候,但……僅僅兩年時間,唉,時不我待,盡我之力罷了。
……
護國寺街,布衣、蓬髮、一匹瘦馬。
何參將一路打聽尋到了楊凌的家門。
他自被遞解進京關進刑部大牢,如今已經大半個月了,直至今日他才被開釋出獄,貶官為百戶,著即日赴廣西僻遠之地就任。
這半個多月,他總算嘗到了什麼叫人情冷暖,什麼叫世態炎涼。昔日一班袍澤故舊,也有些是在京為官的,但是竟沒有一個人敢出面替他說句公道話。
家中聞訊,讓三弟帶了大筆金銀進京活動,可是這件案子是天子交辦下來的,又惹得兵部、工部、戶部、五軍都督府全糾纏其中,這時避猶不及,誰敢一腳踏進這個風暴中心?是以想找個稍為通融的人都沒有。
偏偏這時又聽說年近七旬的老母,一知道他獲罪下了大牢,可能有性命之虞,急憂之下大病不起,如今病勢嚴重,家裡連壽棺壽衣都已準備齊了,更是心焦如焚、悲憤欲絕。
正監軍葉御使是一介文官、而且已經死在戰場,沒人願意冒著刻薄卑鄙、身敗名裂的危險去彈劾一個「戰死」在沙場的書生,況且他還有督察院一百十支筆桿子搖旗吶喊著支持。
而那位劉公公是大內的中官,太子身邊的紅人,雖然目前無權無勢,卻甚受太子倚重,況且他是聖上欽點的內官監軍,指謫他不免有暗諭聖上用人不明之意,所以更是無人彈劾他的過失,這一來所有的罪名,旁無責貸地壓在了他的肩上。
何參將原先以為頂多判他個貪功冒進、為敵所乘的過錯,大不了削官降職便是,後來見原本對他還有些善意的大牢獄官越來越是冷淡,再後來連家人探視也不准了,這才覺得不妙,三弟用銀錢賄賂了獄中看守,偷偷進來見他,他才知道半個京師的官兒現在都捲入這場議罪案中。
何參將頓時心灰意冷,他在官場多年,如何不知道官場的規矩?這件事既然鬧得這麼大,議罪的結果必然形成一個死局,要解開這個結,那麼十有八九要拿他這個替死鬼開刀,一了百了。
何參將含淚囑咐三弟不必再在京中活動、白白浪費銀錢,要他速速返鄉照顧老母,又悽然要他多備一套棺木,對他言道:「老母臥病在床,我身為長子,不能在身前盡孝,只有黃泉路上再侍奉母親罷了。」
三弟灑淚而別,自此何參將一門心思等死,這幾日原本烏黑的頭髮都變得花白了。今日錦衣衛持了聖諭來到刑部大牢,何參將還道死期已至,不料聽來的卻是釋他出獄的消息。
何參將又驚又喜,向錦衣衛侍衛打聽,這才知道雞鳴驛丞楊凌進京做了太子侍讀,那個當初根本不曾被他放在眼裡的小小驛丞,竟然仗義執言冒死進諫,在陛下面前為自己擺功抿過,這才得出生天。
雖說兵部將他降為一個小小的百戶,貶至廣西偏遠之地,但相對原以為必死的心理預期,這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結局。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現在何參將心中,楊凌無異於他的再生父母,像他這種傳統的武將,固然有許多缺點毛病,但是忠義耿直、知恩圖報的信念,卻是從小就深植在心中的道德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