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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愁得一籌莫展,仔細想想老爹總說有胸悶的毛病,去年那場大病就是因為忽然暈厥,如今仵作驗屍身上沒有傷痕,莫非真的是因為羞憤交加、心堵氣促而死?如今鬧得王家樂器行聲名狼藉,眼看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風了,這可如何是好?
正怔忡地想著心事,忽地有人拍了拍櫃檯,笑呵呵地道:「王大啊,發的什麼呆呢?盤算著置辦些什麼年貨麼?」
王大一抬頭,見一個青布袍子的清矍老人滿面微笑地站在櫃檯外,連忙起身迎了出來,滿臉堆笑地道:「吳老闆,你老怎麼有空兒來了?快快請進。屋裡的,快沏壺好茶來。」
這位面目清矍的老人叫吳傑,五十出頭,是川陝一帶來京城附近做藥材生意的商人,那財勢遠非王家可比。雞鳴驛是他周轉藥材的集散地,是以一年倒有半年在此地盤桓,這裡做生意的人大多認得這位出手闊綽的吳老闆。
吳傑笑吟吟地在椅上坐了,說道:「忙個啥,這不快過年了嘛,忙完了這樁生意就要回去過年了,路過你這裡順道來看看,怎麼今天你坐櫃檯呀,瞧瞧,還是不會張羅呀,門前冷落得很吶,你爹呢?」
王大臉色一黯,強笑道:「唉,吳老闆,不瞞您老……家父前幾天剛剛去了。」
吳傑吃了一驚,失聲道:「怎麼會?我離開這兒去陝川進藥材時,王老闆身子還蠻好的嘛,怎麼……去年那個胸悶氣短的老毛病又犯了?」
王大的老婆斟了壺茶出來,也是滿面愁容,見了吳老闆強笑著見過禮,斟了杯茶又退到後房去了。
吳傑從袖筒里掏出他那翡翠嘴兒的旱菸袋,從系在腰帶上的荷包里掏了袋摻了藥材的菸絲,用火煤子點燃了,悠悠地吸了一口,眯起眼睛道:「王老闆望七的人了,常言道人生七十古來稀,王老闆也算是壽終正寢,算得上喜喪了,我知道你們兄弟二人孝順得很,來來來,坐下,別傷心了,給我說道說道。」
王大將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其間自然隱瞞了從父親身上搜出珠子的事來,末了恨恨地道:「父仇不共戴天,吳老闆,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你說,這仇我要不報,還不得被街坊鄰居戳著脊梁骨給罵死?只是如今……咳,他馬家勢大呀,到處造謠搬弄是非,所以才……您也看到了,就連客人都不上門了。縣尊老爺又不在府里,我看吶,他嘴上說得好聽,也像是官官相護,有意偏袒馬家呀。」
吳傑聽了冷笑一聲,吧嗒了口煙道:「什麼像是?這不明擺著麼,人家就是在幫著王家呢。」
王大聽了又驚又怒,恨恨地一拍大腿道:「我就說嘛,又要我們找郎中、找藥鋪老闆,我們去找縣太爺,他又總是不在,這……這……嘿,他這是逼著我抱著大明律進京告御狀啊!」
吳老闆抽了口煙,翻著眼睛道:「你還以為這是洪武年間吶?進京告御狀?虧你想得出,皇帝住在紫禁城中,重門疊戶重兵把守,你見得到嗎?就算見到了又如何?人家縣太爺可沒說不辦這案子,人命重於天,審慎斷案原本沒錯,到時說不定皇上還要誇獎人家閔大人辦案謹慎、不草菅人命呢,到那時判你個誹謗朝廷命官、欺君枉上的罪名,那可是滿門抄斬、禍滅九族的大罪呀。」
王大聽了如此可怕的後果,不禁駭得毛骨悚然,半晌方吸著涼氣道:「我的乖乖,虧得吳老闆你出言提醒呀,我見識少、沒見過什麼世面,要不是聽您老一席話,可就給自己招來天大的禍事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吳老闆微微一笑,悠悠地吐出口煙來,看著那煙霧裊裊升起,慢慢地道:「王老弟呀,老哥哥也說不上什麼見識,不過走南闖北,這種事聽得多了,見得多了罷了。常言道民不與官斗,又有句話叫民心似鐵、官法如爐,這件事上你並沒有十足的證據,就算官司打上金鑾殿去,也未必奈何得了人家,現在反鬧得自家過不下去,我有幾句良言相勸,不知你肯不肯聽呢?」
王大聽了連忙端起壺來給吳老闆又續了點熱茶,畢恭畢敬地道:「吳老闆您請說,不瞞您說,我這兩天心裡頭啊沒著沒落的,那可真是如騎虎背、上下不得呀,你老有什麼好主意,還請您老看在死去的家父面上,不吝指教呀。」
吳老闆呵呵一笑,將菸袋鍋兒在椅子腿上輕輕地磕了磕,輕輕放在桌上,不慌不忙地端起茶來抿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道:「說起來這事兒原本就是不明不白的,你雖有證人證明那馬昂與你爭執時,王老闆死在一旁,可沒有人為你證明那馬昂動手打過他。那位楊秀才是有功名的人,他又是從頭至尾一直在場的人,要是我做縣太爺我也不能就這麼定人家的罪,所以你還真怪不得人家閔縣尊。
如今事情搞成這樣……王老弟啊,我說句公道話你可不要見怪,王老闆是望七的人了,逝去原也是本身中事,我知道你是孝子,並不是誠心想拖上人家一個後生陪死,可要真是冤枉了人家,你這不是給你爹增加一身罪孽嗎?
再說你拖家帶口地住在這兒,真要得罪了馬驛丞,人家可是剛剛上任,還有幾年好做呢,你斗得過人家嗎?何況這案子曠日持久,拖得你家破人亡不說,還累得你老父親屍骨不得入土,這寒冬臘月的就摞在仵作房裡,說不得還在開膛破腹、剔骨驗傷,他把你兄弟倆拉扯大,最後死都落不得一個全屍啊,你於心何忍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