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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下邊此起彼儘是大放厥詞的臣子,正德氣得怒發沖寇,頭髮幾乎要一根根地豎了起來,就算進諫的話有理,也休想他聽得進一句了。
李東陽早知朝中文官對皇上輕率出宮十分不滿,但是劉健、謝遷請辭後,唯有他留在朝中,一些激進的官員對他大為不滿,認為他戀棧不去是貪戀權貴,李東陽處於這樣尷尬的境地,實不宜對清流過於打壓,是以雖見皇上臉色越來越差,卻不便出言壓制百官,所以悄悄向楊廷和遞了個眼色。
楊廷和心中也認為皇帝就應該在京師號令天下,此次皇上輕率出京,他們三大學士承受著來自後宮、外廷的諸般壓力,還要應對民間謠言、平復民心,戒備各地藩王動靜,可謂忙得焦頭爛額。
再者他與兩位大學士一路追趕皇上,楊凌使人斷了他的馬腿,大同之行再次被楊凌阻回,楊廷和到底比李東陽年輕些,胸襟氣度及不上他,心中多少有些耿介。
他也聽出那些執拗的官員所說的事情大多是強詞奪理、牽強附會,但是以那些人的學問,又何嘗不明白皇上此行的確大有斬獲?
只不過在他們心中皇帝離開京城巡弋於邊疆,害處遠甚功績,而且文官心中還擔心小皇帝年輕氣盛,從此窮兵黷武、武將把持大權不可控制,故此竭力打壓,這也暗合楊廷和的意見,因此雖見他極是尊敬的李大學士示意,楊廷和故作未見。
武將中一些將領對這些引經據典的文官不滿起來,開始據理力爭,只是那些文人一張嘴就滔滔不絕,滿口都是之乎者也,這些武將大多聽得瞠目結舌,在聲勢上當然難以壓倒他們。
楊凌見文官武官彼此對罵,正德小皇上已經快抓狂了,忍不住向皇上走去。他悄悄走到正德身邊,輕聲道:「皇上,你還記得在大同時臣向你稟報的那些愚民謠言麼?」
正德怒髮衝冠,現在什麼話也聽不進去,但是楊凌提的事和現在的場面全然無關,一下子勾起了正德的好奇心,他硬著嗓音道:「記得,怎麼了?」
楊凌聽出正德聲音哽硬,不禁暗罵這群官員的愚蠢,這次大同之行風風光光,小皇帝當然希望得到百官的認可,可是如今回到京城,等待他的竟是這種局面,猶如一盆冷水當面撲來,以這種歲數的少年逆反心理,要麼自暴自棄變本加厲,要麼心灰意冷從此無所作為,這些蠢貨把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當孔聖人教訓麼?就是孔聖復生,是否就有這份涵養氣度?
楊凌輕聲道:「臣記得皇上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
正德身子一震,閃目望向楊凌,楊凌微微一笑,一掃那些官員,對正德道:「皇上你看,這些官和那些鼠目寸光、人云亦云的市井之徒有什麼區別?所不同者,不過是那些人賣弄的是奇聞逸事,圖個樂呵,他們賣弄的是伶俐口舌,顯擺文章。」
「皇上大同之行,是荒唐不拘還是功在社稷,沒有起居官、書記官作證,但是天地可以為皇上作證!大同的十二萬大軍、數十萬百姓可以為皇上作證!潰敗到草原上的敵人,可以為皇上作證!」
張永、苗逵和被削了官職躲在後邊的谷大用都漲紅了臉,異口同聲地道:「老奴,也可以為皇上作證!」
正德看看他們,回頭再瞧瞧那些漲紅著臉正唾沫四濺爭吵不休的官員,嘴角慢慢上翹,過了半晌,他眼中忽然泛起有趣的神色,格格一笑道:「說得好,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他們想說什麼,朕禁不得他們的嘴,朕要做什麼,他們又豈能縛住朕的手腳?」
這一瞬間,他眼神中的委屈、悲傷、憤怒一掃而空,代之以堅定、不屑和一絲頑皮,他抿了抿嘴唇,忽然揚聲笑道:「諸位愛卿忠於國事,憂心朕躬安危,雖然有些危言聳聽、誇大其事,呵呵,也是一片忠心可嘉,朕都記在心裡啦。
出宮日久,朕甚是思念太皇太后和太后,這就要進宮問安了,諸位愛卿有何諫議,明日廷上再說。魏彬,擺駕回宮。」
正德避重就輕,寥寥幾語把他們的責難全部歸結於因為擔憂皇上安危以致言過其實,然後笑吟吟地一拂袖子走向龍輦。
那些暗暗攢著勁兒等著皇帝大發雷霆的官員頓時都愣在那兒,這還是印象中那個性情暴躁,常常被人隻言片語就激怒的無法自控的小皇帝嗎?
他們不怕皇帝龍顏震怒,但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叫他們無法琢磨的天子,卻不由讓人從心底里產生一種畏懼。
皇上的反應大出他們預料,一時無法應對,等他們反應過來,正德已施施然棄馬登上了龍輦,儀仗通過得勝門,走正陽門,直趨午門回了皇宮,內相劉瑾在宮門前跪接聖駕。
楊凌伴駕到了宮門前,候皇帝一進了宮,立即囑咐人抬了唐一仙的轎子隨後趕來,自己打馬如飛直奔西城。
內閣大學士李東陽、焦芳,內相劉瑾和錦衣衛牟斌晚了一步,先後派來相請的人都撲了個空,此時楊凌已一路快馬出了城,到了高老莊。
熟悉的家門已經在望,楊凌抑制不住心中激動,快馬加鞭,還沒到府門前,就遙遙看到幾個人影杵立在那兒。
近了,更近了,隔著三丈多遠,楊凌猛地提韁勒馬,健馬長嘶人立,前蹄尚未落下,楊凌已躍下馬來,疾步迎了上去,一把將身材嬌小的幼娘攬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