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2頁
自從冒充青州獵戶加入白衣軍,先是隱藏實力,再是有力難施,這還是他頭一次全力施展武功,也是他生命中最後一次。如彗星一閃、曇花一現,剎那光華驚艷人眼。
轟然的馬蹄聲傳來,路邊有驚慌跑過的百姓,百姓們或許看到了骯髒地俯在那兒的李大禮,卻沒有人停下腳步,亂世人命不如狗,他們只能為自己苦苦掙扎,憐憫,是一種奢侈品。
響馬盜的騎兵也衝過來了,他們睥睨四顧,也有人看到了破敗山門的石階上趴著一個破破爛爛的乞丐,同樣沒有人駐馬,甚至沒有多看一眼,他們只是一個過客。
李大禮還沒有死,只是他連手指也動不了,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他能夠聽到、看到,卻無法再做出一點反應。
在泰安城下,阿德妮製造的內嵌鉛珠、鐵片、鋼針的大殺傷力手雷爆炸,一截炸斷的鋼針刺進了他的身體,針隨血走,漸漸走到心臟的盡頭,堵塞在了那裡,緊接著生鏽,凝結血團,這些內里的變化以他找過的名醫又有哪個看得明白,縱然明白又如何醫治?
方才強行運功行勁,血脈運行驟然加快,衝破了心頭滯涸,鋼針也被卷進了心臟,在心臟有力的擠壓下,戳出千瘡百孔,同時他的腦血管也破裂了,現在的李大禮就像一截木頭,在靜寂中流逝自己的生命。
白披風、黑勁裝的紅娘子輕騎而過,馳過了道觀,李大禮眼中的光正在一點點消失,他直勾勾地看著紅娘子,卻沒有認出一身男裝的她來。紅娘子無意間回頭,也看到了道觀門口那個骯髒的乞丐,但她也沒有認出這個乞丐——木雲——李大禮。
她的馬衝過去了,李大義披頭散髮地躺在朱漆早已剝落殆盡的道觀門前,臉上又是泥又是屎,一隻手向前伸著,五指勾如雞爪,眸子凝固著一股難言的味道,漸漸黯淡了神采……
還有半個時辰就要正午了,遠處忽然駛來數不清的車馬,一輛輛大車匆匆奔向東城門,車上的大掌鞭高聲吆喝著,驅散著路上的百姓,每輛車上插著一桿「徐」字大旗。
城門不是隨便進入的,儘管在逃難,百姓們隨身除了必要的細軟,還帶出了許久不用的戶籍證明,沒有這些東西,許多高城大阜是不許進入的,官兵們在門口逐個盤查,費時良久,本來就擁擠堵塞,這些車馬一到,氣焰囂張,高聲大喝,排著隊的百姓們頓時怨聲一片。
關守備站在城頭,恰瞧見馬桶車隊也浩浩蕩蕩盪地回城來了,一到門前必定擠得水泄不通,他急忙跑下城頭,站到了一張椅子上高聲呵斥:「擠什麼,不許擠,哪裡來的車隊,按規矩排好!」
他喊完了,卻還是換上一副笑臉,對最前邊一輛車上叉腰而立的威風大漢和氣地道:「這是哪兒的車隊,請按規矩驗戶籍路引,非常時期,抱歉抱歉。」
南京城裡不是皇親國戚,國公侯爺,就是世家大族,退仕的高官,個個關係複雜,瞧這麼龐大的陣勢,他可不敢把話說死了。
果然,那錦衣大漢傲然瞥了他一眼,跳下車來,大搖大擺地走到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軍爺辛苦,我們是徐老爺府上的人,白衣匪作亂,不安生,老爺吩咐,把南直隸生意口上的一些重要物資運進南京城。」
「徐老爺?哪位徐老爺?」
大漢把眼一翻,傲然道:「放眼這江南地界兒,除了我家徐經徐大老爺,還有誰配徐老爺?」
說著,他從懷裡摸出一張帖子遞過去,關守備打開一看,只見裡邊夾著一張銀票,忙一把按住了,再往旁瞧,用厚厚的泥金漆著幾行大字,果然是世家豪門才拿得出的排場,那是徐家往來的拜帖,還夾著這護車大漢的個人名刺封雨田,以及戶籍路引等官防證明。
驗證無誤,關守備賠笑道:「原來是徐老爺家的車輛,呃,封老弟,徐大官人的車輛本官豈敢阻擋?不過……非常時期,我得抽查幾輛車子。」
封雨田笑笑,說道:「好吧,那就儘管查,可得快點兒,我不去難為你,你也莫耽擱了我家的事情。」
徐經是江南世家,巨富豪門,尤其現在和南京錦衣衛鎮撫使錢寧、浙江海事衙門的谷大用谷公公,以及軍政各界要人來往極為密切,他放一句話出來,關守備在江南地界就無處立足,他又豈敢得罪?
關守備賠著笑令人啟了箱子封條,掀開箱蓋,只見十餘兩銀子一匹的上好綺羅綢緞堆得滿滿的,伸手進去探了探,實實誠誠的全是綢緞,跳過兩輛車,又打開一口箱子,卻是金珠玉器,珊瑚、寶瓶,以棉花木架等物好生生地隔斷著,器物的口也都添堵上物品,也免搖晃碰壞,顯然是極珍貴的寶物。
關守備更加小心,生怕不慎碰壞一件,那就砸鍋賣鐵也賠不上了,連著檢查了幾輛,封大總管不樂意了,他懶洋洋地道:「我說官爺,差不多就行了,沒完沒了的,你自己瞅瞅,我可兩百多輛車子呢,你要查到天黑是不是?」
四下的百姓也鼓譟起來:「官爺,我們要進城啊,這要是時辰到了封了城,到處兵荒馬亂的我們去哪兒呀,官爺行行好,您快點吧。」
飄來一股難聞的臭味兒,馬桶車隊也開過來了,關守備捏著鼻子跳下車,連連擺擺手道:「職責所在,恕罪恕罪,封總管請進。喂喂,搬開鹿角拒馬,快點快點,城門堵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