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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學士史奇峰慷慨陳詞道:「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臣子表示孝心,何罪之用?皇上以宋孝武舊事為喻,可記得宋孝武那是何等樣人?子殺父、弟殺兄、納妹為妃,淫蒸其母,穢亂無度,污名布於歐越。皇上怎可在太后面前如此言語?」
正德還是受不得激,自覺沒錯時,讓他一個年輕氣盛的天子像這些沽名釣譽的臣子低頭,那他怎麼肯。正德指著那官員的鼻子尖,氣得渾身發抖,怒不可遏地道:「混帳東西,胡說八道,哪裡東拉西扯,強詞奪理地說出這些東西?」
那個最先表忠心的鄭大人梗梗著脖子,振振有辭地道:「皇上,臣謁表孝心,何罪之有?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紛爭辯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
這些官員一則是受不了皇上的這番譏諷,二則仁孝禮義在他們的觀念中確實根深蒂固,太皇太后逝去,就因為地上有積水就不跪了?就是下刀子也得挺著啊,皇上明明錯了,卻如此堅持己見,身為言官,豈能不竭盡忠誠,進諫忠言?
殿中眾位大人已聽到皇上和群臣的爭執,也顧不得跪拜靈前了,急急地沖了出來。一位官員見到王華,急忙高聲道:「王大人,王尚書,您是禮部尚書,您說,皇上此舉是否不合禮制?」
王華有些尷尬,咳了一聲才道:「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鬼神,非禮不誠不莊。是以君子恭敬撙節,退讓以明禮。皇上,群臣……群臣實沒有錯,皇上一番體恤臣子之心也沒有錯,只是未得其法罷了,此事……」
一個官員高聲道:「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夫唯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是故聖人作,為禮以教人,使人以有禮,知自別於禽獸。皇上今日謬行謬論,理應下詔自責,反省己身……」
鄭御使聲嘶力竭地喊道:「國母殯天,臣子盡孝!跪,是禮,賦予臣之權;是天,賦予臣之權;皇上也不能剝奪,皇上,您不能侮人自辱啊,皇上……」
正德瞪著他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強抑住一腳踹上去的衝動,臉色鐵青地道:「不必說了,不可理喻的東西!」說罷拂袖而去。
至此,更多的官員開始加入對皇帝的指責,朝廷是個名利場,一件事情,不同的利益群體、政治群體,總可以從其中找到適合自己的理由,使其為己所用。
一部分官員想藉此表白自己的忠孝賢德,還有些官員則是趁機發泄一下心頭的怒氣。他們懾於劉瑾的酷法嚴刑,為了功名利祿,不得不屈服、附從於他,可是心頭總有一股怒氣難平。常言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攻擊劉瑾是要冒著丟官殺頭的危險的,而痛罵皇帝卻沒什麼事,不但可以出一口惡氣,還可以因此博得賢名,名垂青史,何樂而不為?
無私的官員還是有的,那些迫於劉瑾勢大被迫偃伏許久的清流們,突然敏銳地發現這件事也許是個很好的突破口,皇上失理在先,理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那就立於不敗之地,可以盡情發揮了。
那些譴責皇帝的人可以利用皇上譏諷痛哭表忠心的一句話,牽扯出宋孝武一朝君臣昏匱、內宮穢亂的事來,打壓得皇上無話可說,那麼能不能借著逼皇上下罪己詔反省的機會,重重打擊一下劉瑾的氣焰呢?
能利用一切不可能、不相干的現象,製造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機會,來達成他們的政治目的,本就是這些言官所長,一念至此,他們立即呼啦一下,把楊廷和、王華二人圍在當中,開始慷慨激昂地鼓動起來。
劉瑾是司禮太監,要在長壽宮主持大禮,眼見正德憤怒離去,他有心跟去寬慰,趁機討討皇帝的歡心,可是職司所在,宮嬪后妃們還在殿裡,他怎能離開,猶豫的當口兒,正德皇帝已大步流星地去了。
劉瑾沒好氣地轉回身來,眼見王華和楊廷和被官員們圍在中央,為了議喪之禮唇槍舌劍,剛剛覺得幸災樂禍,忽地心中一動,略略思忖片刻,他的雙眼好似發現了獵物意欲馬上攫取的猛獸,登時放出光來:「王華,禮部,咱家的機會終於來了!」
他急忙用眼色示意劉宇、張彩走近,低低囑咐幾句,兩人立刻混入人群,開始通知劉派黨羽,於是更多的人開始加入聲討議論,一場議禮運動就在長壽宮前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看到這番激烈場面,劉瑾嘴角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然後便習慣性地去找楊凌,儘管這個人已不再能成為他有威脅性的對手,但是劉瑾還是下意識地擔心被他識破自己的用心,如果此人出面制止,以他的威望和地位,再加上那能言善辯的口舌和詭譎狡詐的手段,說不定這將欲掀起的風浪就要平息下去了。
目光逡巡半圈兒,他就發現了楊凌的身影,楊凌站在殿門另一邊,成國公站在他前邊,腆著大肚子,面對下邊那些一身污水全然不顧,爭得面紅耳赤的群臣,好像又患了老年痴呆,嘴巴半張半哈,一點表情沒有。
楊凌站在成國公側後邊,同樣挺胸腆肚,雙手還抄在袖子裡看得津津有味,一點出面制止的意思都沒有。
一見楊凌置身事外,劉瑾頓時放下心來,雙手往袖子裡一抄,看著下邊鬧鬧哄哄的場面,劉瑾笑了,笑得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