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7頁
「你,去給老子煮些飯來。」楊虎對那少婦下著命令:「孩子背著,再不然交給你男人,敢鬧出聲響,老子就一把一個,掐死了你們。」
少婦唬得趕緊背起孩子,走到外屋刷灶煮飯。大門已被楊虎反插上,又用繩索勒得緊緊,這種一塊塊卸裝的門板,憑他夫妻要想打開非得大費周折、鬧出響動不可,楊虎斜躺在床頭,又恰好可以看見門口,倒不怕他們逃跑。
「你,就在牆角兒坐著,不許他媽的亂動,老子歇夠了就走,別給自己招麻煩,懂嗎?」楊虎兇狠地吩咐。
「是是是,大爺,我……我不敢,我坐著。」小後生嚇得牙齒格格直響。
楊虎輕蔑地瞟了他一眼,豆芽菜兒似的,伸出兩根手指都能捏死了他,自己居然淪落到恐嚇這種貨色,唉……
他閉上眼睛假寐:「這對小夫妻不能留。他們雖不識得自己,可是老子這獨眼特徵太過明顯,官兵要是進村盤查,問清楚了他們必定對我加緊搜查,現在暫留他們性命,我得喘口氣,如有保甲里正來問,還能用他們對付一下,等我歇夠了,吃飽了,臨走時再送他們上路。」
這文弱的小子其實是個秀才,姓方,方輕愁,小村子雖然僻靜,可他還是時常去縣裡學宮走動的,眼前這個兇惡的大漢,他記得清清楚楚,和榜文上的大盜楊虎一模一樣。
乍一見他,方秀才真是嚇得魂飛魄散,有關大盜楊虎的傳說在民間太多了,大多把他描述成殺人不眨眼,甚至吃人肉、喝人血,眼似銅鈴,身高丈二的金剛模樣。方秀才是讀書人,雖不深信,但是那種畏懼還是不知不覺種到了心中。
可是現在目睹楊虎狼狽的模樣,遍體鱗傷、精疲力盡,衣衫破爛,又是泥又是土,比個叫花子還不如,方秀才的心漸漸安靜下來。
扭頭看看輕手輕腳在外間煮飯的妻子,方輕愁暗想:「這個人的模樣,一定就是那個大盜楊虎,他……他會不會真的放過我們?」
他舔了舔嘴唇,腦海中忽地掠過那張皇帝榜文:賞萬金,民晉伯爵,官升三級。
眼睛一觸及楊虎盤踞在床上,如猛虎臥榻的威猛身軀,這念頭立即不翼而飛了,然後,不知不覺,它又縈繞在腦海之中:「賞萬金,民晉伯爵,官升三級。」
「該往哪兒逃呢,等我歇足了力氣,拿些乾糧錢財先躲進山去,打聽打聽,如果趙瘋子、劉七他們得了手,我便往南京去投他們,如果他們也敗了,唉……那便想辦法離開江南回北方去,重上太行山……呼……呼……」
隱隱的鼾聲傳來,漸漸變成震耳欲聾的呼嚕,駭得有點心虛的方秀才瑟縮了一下,探頭探腦地看了看,他才又放鬆了肩膀。
「萬金、晉爵、升官、強盜、殺頭……」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方輕愁的心越跳越快,跳得已經快喘不上氣來,兩條腿哆嗦著,他的雙眼忽地瞟見自己坐著的板凳旁雜什物件中露出的一截木棍,那雙眼睛頓時再也移不開了。
那是一柄魚叉,一柄小小的魚叉,兩個鋒利的叉尖並排著,還沒巴掌的一半兒寬,這魚叉只能射射窗後溪水中的小魚兒,自從考中秀才、娶了媳婦兒後,他一門心思想著早日中舉做個大官兒,很久沒碰過它了。
倒是妻子還常用它,偶爾清除窗後過多的水草以便汲水。鍋里傳出了隱約的飯香,方輕愁提心弔膽地叫道:「壯士,壯士!」
叫了兩聲,他才發現聲音只在自己喉嚨里打轉,便鼓起勇氣咳了一聲,提高了一點嗓門兒:「壯士,飯……飯好了……」
呼嚕聲壓過了他細若蚊蠅的喚聲,方秀才扶著牆一點點地站了起來,雙腿打晃,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摸向那支魚叉,一寸寸地向上抽出來。
妻子發現了他的舉動,她驚駭地捂住嘴,瞪大眼睛向他一個勁兒搖頭,鋼叉已經完全在手了,拔出來需要膽量,再讓他插回去,同樣需要巨大的膽量,已經不能回頭了。方秀才瘦臉漲紅,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妻子馬上不敢再做聲了,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他。
方秀才端起魚叉,顫顫巍巍對準了高倚在被上疲累入睡的楊虎胸膛,時而又移向咽喉,比劃了半晌,他忽然發出一聲女人抽泣般的大吼:「呀~呀~!」
隨著他的叫聲,妻子也嚇得驚叫起來,楊虎被兩聲怪叫驚得一下睜開虎目,但他睜開雙眼時,那柄帶著鐵鏽的魚叉,已經深深刺進了他的咽喉。方秀才不是用雙臂之力使的叉,而是握緊了鐵叉,用盡了全身力氣,合身撲過去,用身體的重量和衝力拼命地往前推那柄叉子。
叉子早已完全刺進咽喉,他還在呀呀地叫著,拼命往前推送鐵叉,推得楊虎喉頭鮮血汩汩而出,咽喉已經深陷進去,隨著呼吸的氣流,發出「咕咕」的怪響。
楊虎怒目圓睜,雙手箕張,那模樣好像要作勢撲上來,方秀才快嚇死了,又瞧見他二目圓睜,更是連骨頭都酥了,那雙手軟得連魚叉柄都握不住了,他只能用胸口頂著叉柄,哭吼道:「去死!去死!呀!啊!」
楊虎已經氣絕,被他的鐵叉一推再推,兩隻已經張開的手一動一動,好像要撲上來似的,方秀才終於最後一絲勇氣也被這個死人嚇沒了,他轉身就跑,一跤絆在門坎上嗆破了嘴唇,居然沒覺得痛。
方秀才一骨碌爬起來,拉起妻子就跑,吼道:「快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