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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去踩好點的一戶人家,進了門卻發現已經有人先於我動手了。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來歷不明的道上同源,這事兒焉能不小心?我明察暗訪,又尋了戶易於動手人的大戶人家蹲守,到底躡上了那批人的蹤跡。所謂不打不相識,經過一番較量,我和他們的首領就此結拜為兄弟。
他們都是霸州的馬戶,武藝超群、馬術過人,因為馬政過苛,逼得無以為生,只好暗中為盜。我以竊為主,被人發覺才動武。他們卻是真的搶,來去如風,倚仗武力,所以一度被人當成山賊,我是大盜,他們才是真正的響馬呀。
響馬盜都是本地的百姓,如果彼此熟識,那麼只要有一個失手的話,官府順藤摸瓜,就可以把所有的人都揪出來,所以這些響馬首領很精明,自當初存了做響馬的念頭時起,就開始分別吸納人手,各領一哨人馬,手下之間互相不通聲氣兒,這樣不管誰被抓了,如果熬不住刑反了水,也不會影響別人。這可比我干獨行大盜還要安全,所以我就帶著我的人加入了進去。」
張茂苦笑道:「唉!誰知道,我做響馬盜沒露出馬腳,最後卻因為我結交的大靠山而失了手,我的親信已經不多了,為了救張忠,我向結義兄弟借了些人手,他們被擒,全因為我,我救不了他們,也決不能棄他們於不顧!」
張茂長吁口氣,拍拍江彬肩頭道:「兄弟,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雖是大盜世家,但盜亦有道,張茂決不做對不起兄弟的事,一死而已,有什麼了不起?」
張茂說罷,盤膝而坐,坦然道:「今日你來看我,我已很開心了,來,今夜咱們暢飲一番,明日起,你就不要來了,以你我的關係,避嫌還來不及呢。」
他不屑地一笑道:「我們雖是強盜,卻光明磊落,對兄弟坦坦蕩蕩,講一個義字。要說陰險卑鄙,唯利是圖,莫過於官場了,你年紀輕輕就官居游擊將軍,莫要給眼紅小人留下把柄!」
江彬聽到強盜談義、官場講利,猶如是在譏諷自己,不禁臉上一熱,可是抬頭細看,張茂卻是一臉關切赤誠,顯然是真的相信了他的心意。
江彬抓起酒碗猛地一飲而盡,扶案沉吟,良久良久忽地抬起頭來:「大哥既然決意不走,兄弟又想到一個法子,既然甘心同死,為何不與他們同生呢?」
張茂一怔道:「同生?如何救得這麼多人出去?」
江彬道:「為什麼要救?難道不能讓欽差大人主動釋放你們麼?」
張茂目光一凝,說道:「什麼意思?」
「既然逆是死,順是生,那就不如……歸順朝廷!」
一言既出,張茂的目光忽地銳利如箭,一雙鐵掌也已豎立如刀。
江彬恍若未覺,繼續說道:「大哥,你方才說的事,我已經聽明白了。大哥是世代盜門,以此為業。而你的結義兄弟和他們的部下,卻是霸州的馬戶,苦於無法生存才鋌而走險,說起來和朝廷並沒有什麼不可解的仇恨嘛,不就是為了求財?
威國公想徹底清剿霸州響馬盜,還百姓一個安寧,立一份全功,但是儘管他設計擒住了大哥,這一點他也做不到。同時,大哥和被擒的人馬,想要逃脫也萬無可能。既然如此,大哥何不歸順朝廷?憑你一身武功藝業,還怕不能仕途坦蕩……」
他還沒有說完,張茂已怫然色變,動怒道:「住口!你當張茂是貪生怕死之輩麼?」
他頓了頓才壓住怒氣道:「虧得你是我的兄弟,又是一心為我打算,罷了!我只當你不曾說過這話,換一個人,就憑他如此看低我張茂為人,我就要他血濺五尺!」
江彬並不畏懼,亦沉聲道:「大哥,你誤解我了,我不是讓你賣友求榮,助你逃出牢籠也罷,勸你歸降朝廷也好,兄弟想的只是能讓你逃過這一刀。你們因何為盜?大哥是大盜世家,生來就做強盜,從不曾想過另謀職業罷了。其實以你現在的人脈、產業,完全可以做個太平富家翁。那些響馬為何為盜?活不下去而已,不就這麼簡單麼,難道是為了替天行道?
威國公想要清除霸州響馬,立一份大功,那大哥何不送他這份功勞?我不是讓你加入朝廷去剿滅響馬,而是想讓你勸說你的幾位把兄弟,接受朝廷招安。威國公正束手無策的當口,對此必定一口答應。
既然是招撫,歸隨了朝廷,他總要想辦法安置的,那些普通馬戶分了田產土地,就不必再為盜。而大哥和幾位結義兄弟,必被朝廷招安為官,若做了官,豈不好過為匪?說到底,威國公是想讓霸州不再出現響馬,而大哥你們就是為了能過個好日子,這樣一來,豈不都達成了心愿?」
張茂聞言臉上厲色漸去,慢慢垂下頭去,臉上陰晴不定,江彬道:「大哥,東海四大寇的事你該有耳聞吧,他們也是和朝廷作對多年,殺的官兵多你十倍,那又如何?
四大寇中頑抗到底的雪貓、海狗子被屠了,可是真心歸順的白小草、王美人現在都做到都督的大官。東海四大寇海上劫掠,人貨全要,罪大惡極,朝廷都能施恩寬宥,還委以重任,大哥怕什麼?」
張茂默默去瞧兩側牢房中的響馬盜,他們蜷縮著身子偎擠在一起,抵禦著寒冷,像一條條命賤的土狗,可憐而又卑微。
「那麼……你要我如何歸降?如何說服我的幾位結義兄弟?」張茂雙目盯住江彬,突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