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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孟縶與姬元有幾分相像,只是雙眉更濃重,容顏也顯得蒼老了一些,自他嘴角延伸至鼻翼兩側的一道面紋也較姬元厚重,讓他看起來比俊逸中略顯輕佻的衛侯更具威嚴,只可惜,當他走路時,一手扶著膝蓋,一跛一跛的,那時所有的威嚴都蕩然無存了……
亭中舞伎歌喉優美,舞姿翩躚,這對兄弟對這些歌舞早已司空見慣,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不過以歌舞佐酒,聊些自家心事罷了。
「孟縶,依寡人看,差不多也就行了,齊豹和北宮喜,不妨讓他們官復原職算了,你是寡人最為倚重的朝之大臣,夫人則是我後宮之主,你們兩人鬧將起來,寡人夾在中間,兩頭為難呀。」
姬元擎著一杯酒,委婉地勸說著公孟縶。公孟縶聽到這裡,微微露出不悅之色,他揮揮手,左右侍奉的人立即退下,內堂管事退下前急步走到庭前,揮手示意亭中舞者也都退下,只有內宦雍疽仍垂頭搭腦地侍立在國君身後,軒庭中立時肅靜下來。
「國君,孟縶這番苦心又是為了誰呢?君夫人本是宋國公主,如今他的堂兄又在我衛國做官,大權掌握在她手中,實非我衛人之福啊。」
公孟縶放下酒杯,一瘸一拐地走到廳前,扶住欄杆,憤懣不平地捶了幾下。屋檐下,幾隻燕子正從窩中探出頭來,嘰嘰喳喳地叫著。
公孟縶長長吁了口氣,憤然回頭道:「女子何以當政,試問她南子身為衛夫人,不謹守後宮之禮,一味插手朝政,意欲何為?」
衛侯站起來,訕訕地道:「孟縶,你是寡人兄弟,在你面前寡人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你知道寡人的偏好,這個這個……不免冷落了夫人,她貴為宋國公主,如此年輕美貌,嫁予寡人,本就有些委曲了她,如今枕席上又冷落了她,寡人有愧於心,所以她有什麼要求,寡人也不願拂逆了她的意思……」
公孟縶霍然回頭,目光炯炯道:「一介女流,金珠寶玉,錦衣玉食,盡可滿足了她。難道江山也可用來讓她打發寂寞?國君,請恕臣無禮,國君是欲效法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一笑失天下嗎?」
衛侯聽了面紅耳赤,有些吃不住勁了。公孟縶見了,不便讓他難堪,轉而重重一嘆,說道:「國君,試看天下,晉國六卿奪權,戰亂不斷;齊國五族誅晏,險象環生;魯國三桓欺君,爾虞我詐,俱都是君權旁落的緣故。
孟縶蒙國君器重,委以要職,感君上恩重,是以為我衛國不敢稍有懈怠,為國君掌理衛國朝政,苟於言行,重於舉止,嘔心瀝血,步步小心……,可是,國君竟因閨房之中有負於君夫人,而將社稷江山拿來供其消遣,國君,臣……臣痛心疾首啊!」
衛侯姬元耳根子甚軟,聽他說的肯切,不禁羞慚低頭道:「這……,那依孟縶,寡人當如何是好?」
孟縶臉上露出一絲喜色,迅即說道:「齊豹、北宮喜攀附後宮,違制闢田,應罷其官職,收其封邑,以敬效尤。褚師圃、公子朝皆夫人親近之人,可保其爵而虛其職,以策安全。至於君夫人,相信經此一事,她也會收斂些,國君若覺有愧,以後多多寵愛著些她也就是了。」
說到這兒,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痛心地道:「孟縶情知此舉必會受人詰難,背後免不了還有人要指指點點,說些混話。嘿!孟縶怕甚麼呢?孟縶,是一個廢人,一個難登廟堂的跛子,此生還有什麼作為呢?臣寧願背負一身罵名,寧願為夫人猜忌,也要把這江山社稷,牢牢地控制在我衛國姬氏手中,既不讓它落入公卿世族家中,更不讓它流落宋國子氏之手,為此,粉身碎骨,亦然無憾。」
衛侯為之動容,情不自禁地握住公孟縶的手,慨然道:「孟縶言重了,姬元一日為君,孟縶就是衛國重臣,姬元兄長。你這番良苦用心,都是為了寡人啊,好,今日寡人決心已定,兄弟是兄弟,夫人是夫人,這些事你放手去做,夫人若要阻撓,寡人來勸止她。」
公孟縶大喜,一揖到地,鄭重地道:「國君善納忠言,從善如流,是我衛國之福啊。臣代衛國萬千黎民謝過國君,願我衛國千秋萬世,生生不息。來啊,取酒來,歌舞侍候。」
「噯,美酒呈上即可,那歌舞就算了,聽得寡人犯困啊。」
公孟縶哈哈大笑:「既然國君不喜鶯歌燕舞,臣府上還有善舞劍器的門客,可喚他上來為君上一舞,如何?」
「哦?快快召他上來。」衛侯聽了雙眼頓時一亮,他本是好武的人,聽說有人擅劍舞,頓時動了心。
公孟縶微微一笑,擊掌道:「來啊,召艾子蠻為國君獻劍舞!」
「國君,這艾子蠻是臣新近招納的一個門客,談吐風雅,人品風流,劍藝出眾,非一般武士可比。臣甚喜之,將承影劍也賜給了他。」
衛侯姬元聽了不禁聳然動容,含光、承影,乃當世名劍,價值連城。這兩柄劍含光為雄,承影為雌,向來是公孟縶隨身之寶,現如今他竟捨得將雌劍贈予一個門客以此攏絡其心,此人莫非真有驚天劍藝不成?
稍頃,一人挾劍輕盈入亭,翩然站定,向廳中遙施一禮。衛侯姬元張眼望去,這一看頓時如被雷霆擊中,張口結舌,泥雕木塑一般坐在那兒,酒杯半擎空中,做舉杯欲傾狀,酒液淋漓淌下,濺濕了衣衫,他卻渾若未覺。
公孟縶眼角微微一瞥,見姬元一副蜂兒見蜜般模樣,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