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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家采邑在干城,與艾城相鄰不遠,慶忌便攜他同往艾城,再使人往他家中傳遞消息,令人來接。因為彌子暇與衛靈公的同性之戀,慶忌與他同行之初極感彆扭,但是幾日接觸下來,他發現彌子暇只是一個內向靦腆還好臉紅的俊美少年,性情純真少有機心,他雖是衛侯男寵,卻並無男人女形的忸怩作態,並不惹人生厭。
彼時士大夫們崇尚男風,甚至歌賦以詠之。時人並不以此為慚,丈夫為人孌嬖,妻子不會岐視,官吏以此侍奉上官,也不會受世人白眼,頂多被人恥笑他沒有旁的本事,全賴枕席之功才得以上位。就是被後世傳為千古第一大聖孔丘,對這種事也是持寬容態度的。前兩年魯國與齊因邊界之爭發生戰事,魯國一位公子與其手下汪錡為同性之好,兩人戰死沙場,因汪錡年幼,國人慾以殤禮葬之,孔丘對此便發表言論,認為他為國而死,應以成人之禮重葬,並不因他孌童身份有絲毫岐視。由於這樣寬鬆的環境,同性之好者不會因此扭曲了心性,平素相處與其他男子無異,而與彌子暇的相處日久,越發覺此子心性良善,倒是個性情之人。慶忌便也去了心病,和他成了很談得來的朋友。
期間慶忌曾問向他問及此番遇刺可知為何人主使,彌子瑕便皺起秀氣的眉頭,一副楚楚可憐模樣,絮絮叼叼,顛三倒四,說了半天不見半點條理。看他模樣,雖為大夫,對朝政之事卻遲鈍的很,更兼心性單純,分明就是個得罪了誰、擋了誰路都懵然無知的少年人,慶忌見他這般模樣,不覺為之苦笑。
彌子暇說了半天全無頭緒,倒是勾起滿腹委曲,那張白淨如雪,嫩若凝脂的俊俏臉蛋上便掛上兩行晶瑩淚珠,黯然淚下,泣聲道:「暇見憐於衛侯,得拜大夫。但是一向與人為善,並不曾與人結怨,如今禍亂及身而不自覺,若非公子仗義援手,世上再無彌暇此人了。憐我寡母,必將孤苦無依。思及此處,彌暇心亂如麻,前途如此兇險,彌暇欲退不能,我該怎麼辦呢?」
彌子暇越說越傷心,他雙腿蜷起,臉埋膝上,雙肩聳動,竟然抽抽噎噎地哭泣起來,慶忌被這美少年哭得兩眼發直,這樣感性的男人他還是頭一次見到,落片花掉滴雨都能愁腸滿懷,叫人想勸都不知從何起。
前方已近入艾城地界,慶忌重回此地,心情無比激動,一入艾城地境,就掀開了轎簾,欣賞著車外一片秋野風光。再向前去,便出現了片片田地,此時正是秋收季節,田間桑麻茶椒、穀子高梁,一眼望去,一片豐收景象。
衛國是堅持井田制度不肯變革的國家,若只依賴農業,國家早已衰弱不堪,但是衛國地處諸國交通要道,再加上衛人多行商,足以彌補不足,所以衛國很富庶。而艾城因為劃給慶忌經營,慶忌在此大興農耕,自給自足,開闢了許多新田,沃野千里,盡植農被,也足以自給自足。
彌子暇站在車頭,欣然看著那一片片金黃的粟米組成的綿延起伏的,回首笑道:「公子,你這艾城肥田處處,一派興旺,這一片片極目難盡的莊稼,子暇還從不曾見過。」
因知他是衛大夫,所以二人上路後慶忌就向他表明了身份,是以彌子暇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慶忌難抑心中激動,笑答道:「是啊,只有青山乾死竹,未見地里旱死粟。這小米既耐旱又少蟲害,味道又可口,是我艾城種植最多的一種作物。呵呵,今年天作美,看來大豐收呀。」
他一彎腰,走出車廂,和彌子暇並肩站在車頭,望著兩旁豐收景象。縱目所及,一片片全是農田,田地中,許多壯漢正在收割,他們光著曬的黑里透紅的脊樑,在田間辛勤勞作著。田裡停著些牛拉的車子,割好的穀物打好了捆,壯漢們再把穀物擺上車子。有的車上穀物已經堆得極高,他們就用木叉、鐵叉叉起穀物捆,揚臂擲上車去。一些已經裝滿糧食的車子用繩索綁緊了,正運往城中去。
身旁一輛滿載穀物的車子跚跚行過,車上的高梁堆得小山一樣高,慶忌順手從車上抽出一支高梁穗子,拈了拈它的分量,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艾城不大,低矮的夯土城牆,已經風化裂縫,城門處,車輛進進出出,有士兵守在那裡,進入人員皆要驗看身份,慶忌見了暗暗點頭:荊林性情沉穩,心細如髮,果然適於這些事務,這座艾城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條。
車到城門前,慶忌便拉著彌子暇鑽進了車子,放下了車簾。他遣梁虎子回艾城時,便要他以替身暫代自己身份,此時不知城中詳情如何,貿然露面如果被熟識他的士兵看見,免不了一番唇舌解釋。
慶忌身邊親兵亮明身份,守城士兵驗過腰牌,便讓他們進了城,後邊跟著長長一隊鹽車。一進城門,便聽「叮叮噹噹」一陣擊打鍛造的聲音傳來,慶忌輕輕掀開一角車簾,只見這城中同普通城池不同,因為如今這裡駐紮的都是他的軍隊,當地居民寥寥,城池幾乎已改造成了一幢兵營。
入眼處便是一處處涼蓬,蓬下許多鍛匠赤著上身,手舞大錘,正在蓬中鑄造兵器。艾城不產銅鐵,兵器多靠購買,但是軍中必有修理兵器的匠人,有時也採買五金自行鍛造已節省軍需,那爐火熊熊燃燒,鼓風的、鍛造的,忙忙碌碌。
再向前去,便是一片片壓得平平整整的土地,有士卒將一捆捆穀物搬到場地上,或抽打脫粒,或拖著石碾輾壓,旁邊放著竹蓆,最後再用木板平鏟鏟起糧食迎風揚起,利用風力將灰塵穀殼與糧食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