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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雍城,宮城門口,大夫們正魚貫而入。
他們經過宮門時,眼角都會不由自主地向旁邊宮牆上輕輕睃上一眼,那裡倚牆站著一個蓬頭垢面、衣衫破爛的中年人,他的頭頂還繫著代表士大夫的冠,但是那冠也已殘破不堪。
他身形搖搖欲墜,臉色憔悴,黃中泛黑,雙唇皸裂,微微泛著血絲,那雙眼睛也已黯淡無光,但他仍用沙啞的聲音低低地訴說著什麼,只是聲音嘶啞低微,已經沒有人聽得清了。
看到他的人,都不禁心生惻隱。秦君宮牆下自然不許乞丐站立,然而這個乞丐卻有些不同,他乞求的不是米糧,而是政治援助、軍事援助,那又自然不同。這個人,就是奉命來秦國討取救兵的申包胥。
初來秦國時,他本以為必能討得秦兵相助,一上秦宮大殿,當著滿朝公卿向秦君匆匆說明來意,言道:「吳國闔閭兵破郢都,楚王避難於隨國。秦楚本姻親之好,當今楚太后乃秦君胞妹,當今楚王是秦君外甥。秦楚本是一家人,如今楚國有難,特來秦國搬取救兵,乞請秦國救楚於危難之中。」
孰料秦君自有他的野心,暗忖以吳國之力,縱然滅了楚國,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占領地域廣闊的楚國,那時再發兵為胞妹報仇,正好趁機東擴,占領楚國大好河山,區區一個女子,縱是胞妹,為整個秦國利益有所犧牲也是應當的,是以秦君不為所動,搪塞著要申包胥且去館驛歇息,容秦國君臣商議一番再說。
申包胥再三懇請,秦國君只是搪塞,申包胥無奈,不肯自去館驛住下,便在秦宮殿外倚著宮牆,不飲不食,絕食以萌其志,自早至晚終日大聲哭求,那時諸侯朝議用的宮殿並不甚大,申包胥在宮牆外又哭又喊,在大殿上聽得清清楚楚,吵得人人不得安寧。
申包胥與伍子胥同為楚臣時本是知交好友,兩人都有一種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堅韌性格。如是者三日,申包胥不飲不食,已聲嘶力竭,卻仍立在宮牆下,竟似要絕食而死,這番作態,令得秦國許多大夫都為之側目,暗暗心生同情。
秦君見他這般不知趣,心中好生不耐煩,當時公卿每十天免上朝一日,秦君為避申包胥,讓眾臣連放三天大假,巴望著申包胥死在宮外才好。不想這申包胥生命力卻出奇地旺盛,今天,三天假期已過,群臣上朝,至此那申包胥已在秦宮外站了七天七夜,不飲不食,不眠不休,竟然還沒有死,所有秦國臣子莫不為之動容。許多大臣已暗暗決定今日上朝,為申包胥說項,乞請秦國出兵助楚。
不料,眾臣入殿,秦君入座,開口便道:「吳王伐楚,本非義戰。秦楚有姻親之好,理當救援。寡人為申包胥忠義所感,決意發兵援楚,發兵車五百乘,精兵四萬人,以子蒲、子虎為帥,出武關,赴楚國,討伐吳師!」
群臣訝然四顧,齊齊上前長揖,高聲贊道:「國君仁德,臣等擁戴!」
秦君與大將子蒲對視一眼,捻須微笑不已。秦君終於決定出兵,自然不是因為被申包胥所表現的忠義所感動,而是秦君與幾名心腹重臣計議數日,權衡利弊的結果。
三十多年前,晉楚兩國和其他幾個諸侯國在宋國舉行了「弭兵會盟」。晉楚分別代表南北兩大勢力集團訂立盟約,規定除齊、秦兩個大國之外,天下各國都要向晉楚同時朝貢。
這一來,便把晉楚兩國抬到了天下諸侯之巔,並立為天下霸主。秦國和齊國實力僅略遜於晉楚,沒有這些虛名所累,這三十年來閉關發展,國家太平,國力日漸強大。秦國君臣已經嘗到了其中的甜頭。
經過再三權衡,秦中朝中幾位重臣認為,吳師雖強,但國力終究不夠雄厚,吳楚並存比起吳存楚亡對制橫北方晉國勢力南下更加有利。如果由於楚國滅亡而造成南北力量失橫,那麼晉國必然作大。這對需要以南北力量均衡而求得發展機會的秦國來說顯然是極為不利的。
目前如果占有一部分楚人領土,結果卻要獨力承擔來自北方強晉的壓迫,那對秦國的長遠利益來說,遠不如仍把楚國抬到幕前,自己照舊閉關自守,休養生息,積蓄國力。秦君從善如流,聽了幾位重臣的分析,深以為然,於是終於做出了發兵援楚的命令。
奄奄待斃的申包胥被架進秦宮,聽到這個消息不禁喜出望外。當時重禮,叩首三次,申包胥忘形之下,掙扎跪地,叩首九次以謝秦君之恩,然後心神一懈,暈將過去,被急急送入館驛休息。
秦國雍城子蒲、子虎兩位大將軍開始調撥糧草,徵召軍士,準備出兵援楚。如此大的舉動自然難以遮人耳目,雍城這邊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著,晉人安插在秦都的奸細已然得到消息,探子日夜兼程趕往晉國翼城,迎著漫天風雪把這個消息送到了晉侯姬棄疾的手中……
天下,將要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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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卷著雪花,卷得城頭的大旗不斷地抖動著,慶忌向西北方向望去,自此往西北,綿延千里,駐紮著楚國的十餘萬大軍,這些軍隊是用來防備晉國入侵的,可是晉人南下,卻未必只有這一條路,只是若擇道路而行,勢必要穿過許多諸侯國,那麼這些諸侯國就必然得做出選擇,立場,最終把越來越多的國家都卷進這場戰局。
想至此處,慶忌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為了鼓舞軍心士氣,費無極把遣使赴秦國求取救兵的事公布了出來,當然,還有文種赴宋國求援的事,只是他毫不羞慚地把這也說成了出自於他的主意,以此為表明他的洞察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