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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忌並未因與楚國上層取得了聯繫而冷落了范蠡,這兩日但有餘暇都與他在一起,雙方盟約的簡陋宴會之後,慶忌返回范蠡營中,與他談起今日與楚國結盟事宜。率兵趕來勤王,迄今卻未得楚王宣詔接見的范蠡連參加這樣重要會議的資格都沒有,直到聽慶忌說起,范蠡才知道楚王已與慶忌結盟,不禁為之歡欣鼓舞。但是待慶忌說起盟約的細節,范蠡卻心中一沉,若有所思起來。
對於前邊的合兵盟約,范蠡並無意見,但是對最後一段,雙方對邊界的詳細劃分,卻令范蠡暗暗警醒。吳國接手的地段,都是水陸要隘,固然在農耕上未見占什麼便宜,但是在軍事上,一旦兩國發生衝突,卻是一千兵足可抵擋一萬兵的險要之處。
而楚國劃給吳國的那片不毛之地看似偏僻,並無多少耕種開發價值,但那片地段卻正是楚越之間聯繫的重要通道,在軍事上具有重大意義,吳國勢力一旦擴展至此,就把整個越國半攬於它的懷中,前方雖仍留給楚越之間相連的一片狹窄地段,卻隨時可以派兵封死。
慶忌只是迫於費無極的要脅才被迫接受,還是別有用意?如是別有用意,其意在吳國還是楚國?如今他仍是一個流亡公子,吳國能否掌握在他手中,還在兩可之間,他會有那樣長遠的打算嗎?
范蠡越想越是心驚,直到慶忌說著說著酒意不勝,倒在他用松枝鋪成的床榻上,微微發出了鼾聲,范蠡才怵然清醒,拳掌微微一擊,拔腿走出了他用草木樹枝搭成的帳蓬,向山坡高處走去。
慶忌的鼾聲微微一頓,一隻眼睛輕輕張開,微微閃爍了一下,然後鼾聲更加響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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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慶忌親口說與你聽的?」
「是!」
「老夫聽說,慶忌在遇到文種之後,論及我楚國如今形勢,曾建議你等往他國借兵,文種已赴宋國借兵去了?」
「是!」
「嘿。范蠡啊,慶忌雖貴為王子,老夫看他對你卻是另眼相待,絲毫不因你職位低微而有所輕慢,你與他相處得很是融洽啊。」
「是,然臣畢竟是楚國之臣,彼此私交雖篤,涉及楚國大事,下官但有所思,不敢不言。」
「哈哈哈哈……」費無極仰天大笑:「范蠡啊范蠡,文種此去宋國,若能求得救兵,便是一件天大的功勞。你本先遇到慶忌,可是怨恨他將這大功勞給了文種,卻讓你一無所獲麼?」
范蠡一怔,隨即滿面怒容:「少傅大人何出此言,范蠡一片公心,慶忌雖未必有對我楚國不利之念,但不可不防啊。」
費無極冷笑一聲,捻著鬍鬚斥道:「那麼依你之見,老夫該把那桑林良田都劃給慶忌,留給我楚國一片荒山僻嶺不成?真是荒謬!吳越縱然真的發生戰事又如何?嘿,他們彼此征戰,消耗國力,與我楚國正是大大有利,那些險要之地又搬不走,吳國縱然倚作憑仗,也只是用來防守,與我楚國又有什麼妨礙?君子胸懷坦蕩,年輕人,你如此長於心計,恐怕並不是甚麼好事。」
范蠡被他一番話只氣得臉色鐵青,他拱了拱手方欲再言,費無極已拂袖道:「好了,你退下吧,此事老夫已然知曉,老夫心中自有定計,勿需多言。」
范蠡一句話又被噎了回去,他忍恨應了一聲,拱手退出帳去,站在帳外痴痴站立半晌,幽幽一嘆,這才舉步離去。
此時,郢都城內的吳王闔閭情形也不好過。姬光對楚國從心底里就沒有產生過據而有之的野心,他只想在郢都作威作福一番,以此舉震懾天下諸侯,為他爭霸奠定基礎。而他身邊兩大重臣伍子胥和伯噽,都和楚王有毀門滅家之仇。伍子胥一心報仇,幾乎成了報仇偏執狂,平常很精明的一個人,一旦言及報仇,便喪失理智,如痴如狂。伯噽比他理智些,伯噽是太理智了些,一切行為都以個人利益為出發點,只知討好、順從闔閭,更不會提出違逆他的看法,所以這君臣三人,在郢都所做所為,絲毫不得人心。
當初他們攻入郢都時,一路勢如破竹,楚國軍隊懈怠,平民袖手旁觀,但是他們在郢都僅僅半個月,所作所為就給自己樹立了無數的敵人,整個郢都全民皆兵,吳師陷進了楚國人民戰的汪洋大海之中。
吳師的行為愈殘暴,楚人的反抗就愈強烈,甚至有楚國勇士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尋找闔閭住處,欲行刺闔閭,以致有一天晚間闔閭幾次受到刺客襲擾,一夜之間換了五個住處方保安全。次日天明,闔閭派人把他認為可疑的楚人都抓起來處死了一批,血腥的鎮壓引起了楚人更加慘烈的報復。
楚人群起與吳師鬥爭,沒有將領指揮,就由當過兵的人負責操練和指揮,在郢都周圍組建了一支支小規模的民兵武裝,聲稱「各致其死,卻吳兵,復楚地」。以致吳人小股人馬,不敢外出行動。
恰在此時,吳人布防於郢都周圍關隘的一處哨卡,又抓到一個楚王派出召集勤王之師的秘使,獲悉了楚王召集勤王之師的舉動,以及慶忌與楚人結盟、楚王使人赴秦國、宋國借兵的消息,伍子胥馬上意識到其中的危機,立即匆匆入宮去見闔閭。
闔閭正在楚王宮擁著細腰楚女欣賞歌舞,原本富麗堂皇的楚王宮如今一片狼籍,楚王宮中的金器、銀器、銅器乃到精美的綾羅綢緞,以至公卿大夫、富商豪紳家的一切財物,甚至做箭的棘枝,能搶的都搶了,能砍的都砍了,盡數被闔閭裝車打包運往吳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