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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當真?」
慶忌眉頭一挑,說道:「今日稱王的夫差尚且不放在我的眼裡,難道我會擔心一個軟禁起來的公子夫差?若是慶忌連這麼點自信都沒有,何以稱王於萬千子民?」
季札的目光轉向姑蘇城頭。城頭上,泥彈遍地,零亂不堪,城頭的老弱婦孺懷抱劍戟淒悽惶惶的模樣一一躍入他的眼帘,他不禁喟然嘆道:「也罷,為了這萬千子民不受刀兵之苦,老夫便助你一臂之力。」
城頭傘蓋立定,有人高聲喊道:「我王夫差應約前來,慶忌上前答話。」
慶忌向季札拱手道:「王叔祖,請!」
盾牌陣閃開,季札撣撣袍袖,把手中藤杖一點,昂然走了出去。
夫差立在城頭,眯起雙眼盯著僅十餘丈外的土山山頂,一時猜不透慶忌的心意:慶忌今日擺出這麼大的陣仗,看來是要對姑蘇城發動總攻了,可慶忌所謀者乃是天下,兩人之間的個人恩怨莫不因江山而起,他如今真的要置江山社稷於不顧,不計一切發動猛攻?
憑慶忌目前的兵力,就算他能強攻入城,那時三軍也要消耗殆盡。如今天下大亂,野心家此起彼伏,近在咫尺的越人對吳國更是虎視耽耽,如果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才能得到姑蘇,就算慶忌奪得了姑蘇城,他又拿什麼來坐穩這吳國江山?
慶忌使人傳話,約他於盤門相見,莫非還妄想招降了他,不費吹灰之力便掌握姑蘇?想至此處,夫差自覺荒誕,不禁為之失笑。
就在這時山頭異動,一人獨自走上山巔,夫差一見,便也獨自按劍上前。這樣的公然約見會唔,他倒不必擔心慶忌會暗箭傷人,如此齷齪行為,哪怕是一個不入流的盜賊也是干不出來的。
此時正是旭日東升,天清氣朗,風行旗獵,雲霞掩映。夫差站在城頭,袍裾也在風中一陣陣抖動。對面那人煢煢獨立於山巔之上,高冠博帶,一襲麻衣,一眼望去,更有一種振衣展袖乘風而去的驚艷。
此人髮髻高挽,發間隱隱有銀絲閃耀,頜下一部美須業已花白,雖然陽光正在其後,所以五官眉眼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是仍覺其相貌清瞿古樸,身形似如崖巔虬松,絕非慶忌的模樣,夫差不由訝然叫道:「山上何人,慶忌既約寡人來見,為何卻縮頭藏尾不敢露面?」
「老夫延陵季札。夫差,你已不認得老夫了麼?」
風向城頭吹去,站在山頭即便不用竭力去喊,城頭上的人也能聽得清清楚楚。這陣風正好把季札的聲音清晰地傳到城頭,一俟聽清了這句話,城頭上轟地一聲炸了鍋,許多人驚聲叫道:「是季子,大賢季子!季子大賢到了。」
這些人歡呼雀躍,好象見了救星一般,似乎季札一動,一切危難困厄都將迎刃而解似的。夫差定睛再看,山頭所站老人果然便是季札模樣,不由大驚失色,情不自禁地施禮道:「王叔祖?!夫差見過王叔祖……」
說至此處,他心中忽地轉過彎來,如今季札出現在慶忌軍中,莫非……莫非他要相幫慶忌,對自己不利?
夫差攸然變色道:「王叔祖久已不問世事,為何……為何如今出現在慶忌軍中,莫非……莫非慶忌擄來王叔祖,脅迫王叔祖做他的說客不成?」
山頭季札微微搖頭,伸手按住胸前隨風欲揚的鬍鬚,放聲說道:「沒有人脅迫老夫,老夫乃是自願前來,為你們做一個說客。夫差,為了一個王位,我吳國連年兵災,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如今,吳國江山已盡入慶忌之手,你只剩下這一座孤城,覆亡在即。老夫本已不問世事,亦不想干預你們兄弟之間這場爭鬥,可是……老夫實無法坐視如此多的吳人家破人亡,老夫今日來此,便是要勸說於你、勸說城中百姓,放下劍戟停止抵抗,若依老夫之言,老夫可以作保,自你夫差以下,城中人人可得平安。」
城頭軍卒百姓聞言不禁一陣騷動,竊竊私語之聲如蜂群擁來,聽得夫差心慌意亂。
「王叔祖!」夫差嗔目大喝:「國璽符印盡在我手,夫差才是名正言順的吳王。慶忌亂臣賊子,引兵謀亂,弒殺我父,奪我江山,王叔祖不為夫差主持公道,卻站在慶忌一邊助紂為虐,迫我獻城投降,是何道理?」
「嘿!」季札苦笑一聲,漫聲道:「夫差,你之所言,何嘗不是慶忌心中之疼?若說家仇,你們二人彼此之間皆有虧欠,這筆糊塗帳又怎麼算得清?不管怎樣,你二人都是我吳國王室血脈,應以我吳國社稷為重,應以我吳國黎民為重,豈可效仿草莽匹夫,置江山社稷於不顧,快意於一己恩仇。」
夫差仰天打個哈哈,冷笑道:「王叔祖不要說了,夫差不是季子,做不到太上忘情,成不了高賢大聖。」
他「嗆啷」一聲拔劍出鞘,劍指山頭咬牙說道:「夫差即便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不向慶忌屈膝投降。我與慶忌,決不同頂一方蒼天、共踏一方土地!如違此誓,有如此袖!」
說罷他伸手狠狠一扯,「刺啦」一聲,一幅黑底繡金的王服袍袖被他扯了下來狠狠棄在地上。
季札長嘆道:「夫差,大局已定,你獨力難以回天,且聽老夫良言相勸……」
夫差打斷他的話道:「王叔祖不必多言,夫差尚有一道雄關在手,尚有三年存糧可用,慶忌要取此城,那就來吧,夫差與城中數萬軍中上下一心、眾志成城,誓與姑蘇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