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頁
黑暗中,一個肩頭繫著披風的高大身影緩緩靠近女牆,扶著被石頭砸豁了口子的箭垛向外張望,在他身後,靜靜地侍立著十餘名手按劍柄、身軀挺拔的將領和親兵。向城外默默注視良久,扶牆而立的夫差嘴角慢慢噙起一絲森冷的笑意:「慶忌如此陣仗,便以為唬得住寡人麼?」
身旁一員將領輕輕嘆道:「大王,那些身經百戰的士卒自然不會膽喪,可城中士族百姓,萬千庶民,雖然發付了武器,卻士氣低迷,戰力堪憂,城外攻勢一天比一天猛烈,末將擔心這些守城的國人早晚要生異心。」
夫差微微頷首:「寡人知道,只要寡人還在,就絕不會讓他們膽氣盡喪,屈膝投降的。寡人更不會讓慶忌稱心如意,坐享其成!」
他猛一轉身,披風「呼」地一聲隨之揚起,使他那高大的身軀看起來猶如一尊魔神:「易風,寡人讓你籌備的事情可曾做好?」
方才答話的那員將領微一遲疑,夫差目光一厲,冷冷地道:「嗯?」
夫差這一聲冷哼聲音雖不大,卻如一記重錘擂在易風的心裡,夫差冷漠的雙眼一投到他的身上,易風已雙膝一軟,惶然跪了下去:「大王,臣……臣已按大王吩咐將物什準備妥當,令兵丁日夜看守,只候……只候……」
夫差滿意地一笑,道:「那就好,只待城破之日,便給寡人點起火來,將那無數的財帛布匹、糧食器物盡皆付之一炬,將寡人的王城……付之一炬!寡人,不會留片瓦於慶忌。」
易風以額觸地,惶然應道:「末將遵命。」
「走……,去巡查一下盤門防務。」夫差默然片刻,邁著沉重的步子從他面前走過,眾將默默地隨在他的身後,城牆上只傳出一陣鏗鏘雜亂的腳步聲。
夫差一走出盤門的運兵道,在城頭守夜的數百名軍卒便發現了他,立即紛紛跪倒迎接大王,這些軍卒都是剛剛披上戰甲沒有多少時日的城中國人,軍紀訓練還不嫻熟,跪得有先有後,混亂不堪。
「城外慶忌人馬有什麼動靜?」夫差按著劍向城外那座比城頭還高出丈余的土山冷冷瞥了一眼,沉聲問道。
「回稟大王,城外敵軍今夜很是安靜,小人們不敢懈怠,一直注意著他們的動靜,如有不妥,會立即鳴金報警。」
「嗯!」夫差滿意地點點頭,仔細看了看那回話的人,蹙眉道:「你是盤門城守主將?」
那人看年紀只有三旬上下,他見夫差動問,神色有些慌張,連忙俯首道:「回大王,小人是盤門副城守。」
夫差恍然,他時常巡視各門,盤門乃是慶忌主攻的重要門戶,更是他關注的重點,他記得前幾次在身前應答的盤門城守不是此人,是以有此一問,答案果然如此,夫差問道:「此門城守呢?他怎麼不來見寡人?」
「這……」,副城守左右看看,面露懼色。夫差大怒,厲聲喝問:「說,盤門城守何在?」
他手下兩名親兵「嗆啷」一聲拔出利劍,唬得那副城守連忙應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盤門城守是莫玉大夫,莫大夫愛子病重,黃昏時家裡送來消息,所以……趕回去探望一下。」
夫差一聽勃然大怒:「混帳!敵軍壓城,危在旦夕,莫玉身系重任,竟敢在此危急時刻擅離職守,來人,去把莫玉給我抓來。」
「不敢勞動大王,微臣……微臣已經來了。」
暗處,慢慢走出一人,年約四旬,嗒然若喪,到了夫差面前直挺挺跪倒,啞聲道:「莫玉見過大王。」
夫差森然喝問:「莫玉,軍前擅離職守,你可知罪?」
莫玉垂淚道:「大王,臣子重病多日不及救治,方才……方才微臣急急趕回,只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他……他已死了……大王……」
莫玉說罷伏地大哭,夫差怒不可遏,狠狠一腳踢去,正踹中他的胸口,踹得莫玉滾地葫蘆一般翻滾了幾圈,「哇」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夫差戟指罵道:「我吳國安寧平靜之時,你等公卿大夫坐享安樂榮華,如今姑蘇存亡之際,正需你等效力,於國同休,你身為大夫,理當為眾表率,棄家而就國,置生死於度外,何必如此惺惺作態?這城頭之上,每日死者以千百計,哪個不是寡人子民?寡人也要如你一般哭哭啼啼效仿婦人不成?」
莫玉大哭道:「大王,微臣只此一子,只此一子啊……」
夫差寒聲道:「不識大體的東西,哭哭啼啼亂我軍心!國家多難,盡忠效命乃是本分。莫玉忝為大夫,只知一家一姓一事,不知與王共赴國難,身為城守,大敵當前卻擅離職守,罪當處死,把他給我抓起來,梟首示眾,以敬效尤。」
城頭守軍聞言盡皆大驚失色,紛紛叩首為莫玉求情,夫差只是不理,莫玉被兩名吳兵抓起,拖向城頭旗杆,莫玉掙扎不得,不禁破口大罵:「夫差,你視子民如芻狗,倒行逆施,不得好死……」
「殺了他,給我殺了他,把莫玉給我寸磔而死!」夫差怒聲大吼,那捆綁莫玉的士兵生恐莫玉真受寸磔之刑,熬盡酷刑方死,連忙搶在夫差之前抽出利劍,一劍刺入莫玉的心口。莫玉罵聲未絕,便已止息,只是那雙眼睛,卻仍死死瞪著夫差,猶自飽含恨意。
火光映在他的眸中,微微有光閃動,恍如仍是活人一般,夫差見了心頭也不禁一寒,不禁惱羞發狠道:「給我梟其首級,挖去雙眼,懸屍示眾。莫家家產全部充沒以為軍餉,女眷發付蛇門充作營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