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頁
楊浩心中躊躇難決,他並不介意喚這老人一聲義父,只是儘管李光岑有意遮掩了一些該說而沒有說的話,他還是隱隱感覺到事情並沒有他所說的拜一個義父那樣簡單。然而,解除這數萬百姓的後顧之憂,正是他現在最大的心事,而且是他無法解決的一件心事。如果木姓老人真的能解決,那麼自己要不要答應他呢?
李光岑忽然長嘆一聲,有些愴然地道:「楊浩啊,拋開你想拯救這數萬百姓、我想為自己數千族人託付一個可靠的主人這些功利之外,單單是我這孤苦伶仃的遲暮老人,想要認下一個義子以慰老懷,你……就不能喚我一聲義父麼?」
那聲音無比的辛酸,抬頭看時,李光岑滿臉鬍鬚,頭髮花白,滿臉的皺紋刀削斧刻一般,眼中蘊含著乞求與傷感的味道。初見他時,他盤膝坐在一輛車中,雖在逃難之時,卻給人一種泰山蒼松、東海碣石的感覺,孤傲、挺拔。現在,是什麼讓他放下了身段,低下了驕傲的頭顱?
楊浩的心裡一熱,脫口說道:「木老,讓我遵你一聲義父不難,不過……我不想改楊為木,這姓氏……我希望保留下來。若木老答應,楊浩願認木老為義父!」
那時節的義子與後世的乾兒子不同,義子是要從義父之姓的,楊浩這個楊字,是為了紀念他的亡母,他不想棄宗改姓。
李光岑動容道:「此言當真?」
楊浩沉聲道:「楊浩一諾千金!」
李光岑的嘴角慢慢綻起一絲笑意,那笑意就像是看著一頭猛虎落入了他陷阱的獵人,很有幾分得意:「呵呵,好,老夫便應了你。老夫上祖本源,乃是黃帝後裔,是為姬姓。後改拓拔,魏孝文帝時又改元姓。魏亡,複姓拓拔,至唐初,得賜李姓。老夫為避人耳目,如今又姓了木姓,這姓氏改來改去的有甚麼了不起,便是我的族人從此姓楊又如何?」
楊浩聽得一頭霧水,沒想到這木姓老人的來歷這般複雜,他細細思索片刻,總算理出了一點頭緒,不由吃驚地叫道:「拓拔氏、李姓?木老你……你是哪一族的少主?」
李光岑輕咳一聲道:「我兒,你如今……該稱老夫一聲義父了!」
第174章 鴨子
當楊浩一聲「義父」,勾起了李光岑陳封多年的慈父之情,讓這老者唏噓落淚的時候,大宋開封府禁宮之內的皇儀殿上,趙匡胤仍在燭下伏案處理慮囚事宜。
西北党項羌再度扯旗造反,夏州李光睿生病,府州折御勛出兵的消息一一傳來之後,他就明白西北三大藩鎮這是有意要聯手對抗他的削藩之舉了。此時要對西北動武,時機遠未成熟,他的大軍又不能久駐於地方,無奈之下只得揮師東返。
此時他回到開封沒有幾天,因為有大量的奏表需要處理,每日的作息排得非常緊湊。每天清晨薄明時分,他就在垂拱殿視朝聽政,與百官商議各地民生經濟、軍國大事。
朝議之後返回內廷用膳、更衣後再登延和殿視朝,接見負責評政、議政的「台諫官」,以及作為皇帝顧問的「侍從官」,還有相當於廉政公署的「走馬承受」。插空還要過目一些需要馬上處理的奏摺。
下午要開「經延」,聽學士們講學。這「經延」並非軍國大事,原本暫停幾日也沒甚麼,但趙匡胤深知能上馬打天下,未必便能下馬安天下,治理天下,還是得靠學問。如果只有一身武力,只能是對外窮兵黷武,對內經濟無方,鬧得民不聊生。所以一回京城,這經筵便立即重開,不肯稍停一日。
由於需要處理的奏表太多,擠占了大量時間,「經筵」也順延的更晚,這樣他每天下午的「慮囚」,就只能挪到晚上了。
所謂慮囚,就是對判了死刑的案子進行終審判決。自唐朝中葉以來,死刑復奏制度成了一紙空文,殺人在當權者來說已是形同兒戲,以致綱紀敗壞,草菅人命之事比比皆是。如今這項制度重新執行起來,硃筆一勾,便是一條人命,趙匡胤怎敢大意,所以他對所有的案卷筆錄、供錄,都看的十分認真。
看看天色已晚,內侍都知張德鈞躡手躡腳地走出延和殿,站在階上招手喚來一個小黃門,吩咐道:「官家正在批閱刑囚卷子,馬上就要休息,速去吩咐御膳房準備。」
「是,小的這就去。」那小黃門答應一聲,一溜煙地去了,張德鈞轉身正想進殿,就見一個小黃門頭前掌著宮燈,後面一人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走來,正是開封府尹趙光義。
大宋開封是一座不夜之城,四城城門不關,百姓日夜經營,這禁中的規矩也鬆懈,鎖宮門的時間極晚,有時甚至不封門上鎖,一些重臣近臣,晚上也可出入禁中。
趙光義這幾步路走得實在是太沉穩了,真是一步一頓,儼然學究。其實他也不想這麼走路,可他大哥親手發明的這大宋官帽比較特別,官帽兩邊一邊一個帽翅,官越大帽翅越長,一走急了帽翅就忽閃忽閃的半天停不下來,若那樣去見官家未免有失禮儀。
張德鈞見他來了,連忙殷勤地迎上去道:「見過府尹大人。」
趙光義對皇帝身邊的近侍一向禮遇恭敬,哪肯等他拜倒,早已一步上前將他攙起,微笑道:「張都知無需多禮,官家在做什麼?」
「官家正在批閱死囚卷子,既是府尹大人來了,咱家這便為您通稟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