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頁
何況,冬兒是孀居婦人,又是民間女子,身份卑微的很。昔日那場風波,他不提誰又知道冬兒對他的一往情深?可他念念不忘,至今思念,正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好男兒,我想嫁的,不就是這樣的他麼?若他一旦發達富貴,便把那羅冬兒拋諸腦後,念也不念,想也不想,豈不令人齒寒,那樣的他,我還會喜歡麼?
想到這裡,摺子渝便坐直了身子,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浩哥哥,你這樣念著冬兒姐姐,九泉之下,她也會開心的。子渝不是那樣好妒捻酸的俗女子,冬兒姐姐為你付出良多,理應是你的妻子,載入楊氏的宗譜。子渝很敬佩冬兒姐姐,情願認她做了大姐。」
「子渝……」楊浩感激莫名,握緊了她一雙柔荑,不知該說些甚麼。
摺子渝凝視著他,忽地嫣然一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的通情達理,特別的善解人意,滿心的歡喜,想說又不知該說些甚麼?」
「嗯嗯,正是,正是。」楊浩忙不迭點頭。
摺子渝向他調皮地扮了個鬼臉,羞笑道:「那你以後多疼人家一些就好啦。」
楊浩被她可愛的模樣一下子逗笑了,滿懷的傷感頓時清淡了許多。
※※※
碧荷院其實是一家道觀的後院,唐宋時候的出家人都很有經濟頭腦,此地既比不得廣原普濟寺那樣香火旺盛的所在,觀主自然會另尋生財之道,於是就在後院牆上開了門兒,租與人家開了幾家茶館、齋菜館。
碧荷院中小橋流水,碧荷紅蓮,風光雅致的很,只不過西北地區百姓的口味相對都要重一些,玩不了這種清淡的調調,所以客人不多,十分清靜。
楊浩與摺子渝到了碧荷院,尋了一處僻靜的角落坐下,這裡是一處石亭,凳子很矮,陽光斜照,就在他們的腳前,矮矮一截石欄,欄下便是半池碧水,荷葉茂盛,蓮花半凋,一隻只碗大的蓮蓬沉甸甸地掛在莖上。
摺子渝在對面裊裊娜娜地坐了下來,姿態妍雅,端莊中隱隱透著嫵媚之色。如今楊浩與她實已暗訂終身,自然無所顧忌,眼見折小娘子款款落座,細腰雪膚,穠纖合度,不禁越看越愛,真想把她合一口水吞下了肚去。
那放肆的目光看得姑娘家俏臉緋紅,要不是小二適時的出現,免不了又要大發嬌嗔,饒是如此,窺個機會,她還是狠狠瞪了楊浩一眼。只是那目光看似嗔怪,卻免不了歡喜得意,誰不願情郎對自己傾慕欣賞呢。
兩個人點了幾樣清淡的小菜,一壺清茶。楊浩向她暢吐著自己的打算,摺子渝就是一個最好的聽眾,一邊為他挾著菜,斟著茶,一邊傾聽著他的訴說。
「這麼說,浩哥哥想要儘快趕回去了?」
「嗯,一紙契約,是約束不了像節帥這樣的豪傑的,共同的利益,才是我們的合作能執行下去的基礎。留在這裡與節帥計議的再詳細,執行起來也難免還會出現諸多漏洞。我想再與節帥會唔一次,敲定一下主要細節,便立即趕回蘆州去。至於合作的詳細章程,可以慢慢完善。」
「唉,你總是來去匆匆,真就這麼急麼?」
楊浩輕嘆道:「李繼筠挾怒而去,到底會不會對我蘆嶺州不利,如今尚難預料。我這人,生於卑微,其實胸無大志,隨遇而安的很。可是被人迫到了頭上,卻不能不奮起反抗。你莫看我與你談笑時輕鬆自在,如今,我一身系以萬千黎民,平時想起,常覺心頭沉重,然而環伺四周的滿天神佛,卻是各懷心思……」
楊浩被觸動起來,擱下茶杯說道:「如今行事,每一舉步都牽絆甚多,使得我瞻前顧後不得從容,我常常夢中醒來,難再入眠,生怕一闔眼一睜眼的功夫,蘆嶺州就已身陷絕境,數萬百姓生死兩難,都得來向我討辦法。官家想獨立一州,維持西北現在的局面,三藩擔心蘆嶺強大起來,會影響了他們的權益,楊浩置身其中,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不得不依附於強藩,然而與他們走得近了,又恐官家那裡……
得了今天這樣的地位著實不易,不曾坐在這個位置上時,我從不去想。既已坐在這個位置上,雖是千苦萬苦,又怎麼甘心再有一落千丈的一天?民之大義、個人前程,可謂是處處為難。楊浩這個官,做的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我這心,苦啊……」
「浩哥哥……」
摺子渝杏眼如煙,凝視他半晌,忽地纖腰輕折,俯身摘下一支蓮蓬,用那蔥玉的手指輕輕剝開。剝開外皮的蓮子潔白晶瑩,粒粒飽滿,摺子渝又折一支荷葉,將那剝出的蓮子一一放在荷葉上。
雪白的蓮子,翠綠的荷葉,頗似雨珠灑向一灣清水,又似雨打芭蕉,讓你陶醉。摺子渝又拿過剛為楊浩斟滿的一杯茶水,取一根牙籤,小心地捅出青綠的蓮心,讓那蓮心徑直落到茶水裡。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楊浩靜靜地看著她嫻美的動作、專注的神情,她剖出的是蓮子,還是一顆玲瓏的女兒心呢?
摺子渝捧起那荷葉遞到楊浩面前,柔柔一笑,說道:「嘗一嘗吧,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