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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浩一窒,拱手道:「楊浩有恨,也不想罪及無辜,千歲,若是縱兵如匪,失卻江南民心,江南軍民難保不會重蹈蜀人覆轍。破城安民,軍紀嚴明,方能招攬民心吶。」
趙光義縱容所部,既為激勵三軍誓死效命,也是有意自污,在掌握軍權的同時,為自己的戰功染些瑕疵,所作所為本有目的,這是他在長江西岸就已暗自決定的,楊浩的勸告自然不放在心上。
不過他現在對楊浩越來越是倚重,識破唐人聲東擊西計的更是楊浩,他也不想太過己甚,如今目的已然達到,他便順水推舟地笑道:「若非城中未遇抵抗,本王還要下令屠城呢,楊左使宅心仁厚,卻不是適宜帶兵的人啊,罷了,本王看你面子,收兵便是。」
宋軍雖然燒殺搶掠時一如土匪,但是畢竟是軍紀嚴明的軍隊,鳴金聲起便紛紛歸隊,楊浩帶人撲滅城中各處火勢,然後便帶著親兵往自己曾經住過的所在去探看了一番,見壁宿與水月小師太已不在那裡,這才放心。
牽著馬一路往回走,看到處處破敗,戰火硝煙,楊浩心中憤懣,卻也無可奈何。戰亂一起,遭殃的總是百姓,所謂秋毫無犯的仁義之師,只存在於官方的史書神話中。即便以岳飛之孫岳珂所敘為藍本塑造出來的岳家軍的撼天戰功和鋼鐵軍紀,簡直就是仁義之師的最佳註解,事實上也要打個七七八八的折扣。
所謂秋毫無犯的王者之師,與其他軍隊的區別只是造的孽多與少罷了,那時所矜誇的秋毫無犯,還時常是指對自己治下的百姓而言的,他們對敵國領土上的百姓倒底如何可想而知。楊浩默默地行於街頭,喟然一嘆:「有朝一日我為統兵之帥時也會造成許多人流離失所麼?」
「不過,統帥的意旨,對戰時的破壞、戰後的重建,總有重大影響。所謂不破不立,戰爭機器掌握在我的手裡,總比掌握在李氏手中要少造許多殺孽。既然不能拒絕這歷史使命,我就嘗試著去接受它。
這一趟江南之戰,是我統兵之前一次難得的淬練,也許不久之後,我就要親自披桂上陣,挎雕弓、騎駿馬,在西北大地上燃起狼煙。或者,我會成為一個失敗者,或者,會成為西北的主宰。一身功過,後人評說,歷史,將會怎樣書寫我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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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戰之後,我將名垂青史了!」
趙光義勒馬持韁,志得意滿地看著一河之隔的對岸。
戰局毫無懸念地朝著對宋軍有利的方向發展著,黃州兵馬都監武寧謙等人陸續渡過長江,攻占樊山寨;行營左廂戰棹都監田欽祚率軍破溧水,擊敗南唐軍萬餘人,殺其都統李雄。而趙光義則親率主力趕赴金陵,一直不緊不慢地隨在其後的曹彬適時趕到,與趙光義匯合。
李煜匆忙調集水陸軍隊十餘萬人前依秦淮河、背靠江寧城列陣防守,是的,防守,仍然是防守。
趙光義意氣風發,面對著一個把自己劃定在一個圈子裡不肯越雷池一步的對手,這仗真是打得快意無比。
趙光義策馬站在河畔,身旁甲士林立,身後是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邊的軍隊。對岸,唐軍嚴陣以待,一個個方陣正在前軍之後進行調動,仿佛流動的潛流。雙方數十萬軍隊,卻是鴉雀無聲,只有震顫大地的腳步聲,仿佛鼓聲一般讓他們的心弦顫動,壓抑的氣氛在宋軍馬軍、步軍和水師之間流動著,在一河之隔的兩岸大軍心中流動著。
楊浩騎在馬上,默默地看著這凝重的對峙局面。曾經,他見過一次數十萬大軍對峙如山嶽的局面,那一次,雙方也是劍拔弩張,統帥三軍的是一帝一後,如今在他身邊的,或許……會是宋國的下一任皇帝,而對岸的唐皇,仍躲在金陵城的深宮大院裡沒有露面,然而這一次的緊張氣氛尤勝於子午谷前那一次,因為這是衛國與滅國的關鍵一戰。
那一次,他是一個過客;這一次,他是一個看客;下一次呢?
趙光義凝視著對岸嚴陣以待的唐軍,心中熱血沸騰,滅一國、擒一君,不世之功唾手可得,做百年府尹,不及做一日大帥,今日之後,他將永載史冊了!
曹彬和李漢瓊正一左一右,調動水師,尤如一對虎鉗,牢牢地鉗住唐軍,待他們撼動唐軍陣勢,趙光義就可以發動總攻,一舉摧毀這十萬大軍了。但是,趙光義並不喜歡這種打法,今日,萬眾矚目,他是三軍統帥,理應一馬當先,豈能被別人搶了光彩?
他慢慢揚起了馬鞭,三軍屏息看著主帥的動作,趙光義策馬一鞭,叱喝一聲:「全軍,進攻!」突然向前一衝,戰馬躍進了河水。
左右虎賁先是一呆,隨即紛紛策馬前沖,叱喝著撲進河裡,在這寒冷的冬季涉水進攻,上下游正在調動的水師一見主帥搶先發動,顧不得再擺出最有利的進攻陣型,立即投入戰鬥。趙光義先聲奪人,震驚了唐國三軍,他們驚慌失措,倉促發動反撲。
金陵保衛戰,打響了。
這一戰到底是怎麼贏的,身在局中的人是無法看的清楚的,楊浩只是被動地隨在趙光義身邊,躍馬,過河,徑撲敵陣,用他的劍斬殺迎面而來的敵人,隨著手持鑌鐵棍,殺神一般闖來闖去親自殺敵的趙光義在敵營中後沖直撞,在殺聲中廝殺,殺得汗透重甲,直到在巨浪澎湃似的殺聲中聽到一聲不協調的吶喊:「北人強勁,不可力敵,速退,據城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