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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走出寢宮的時候,已換了一身衣衫,一襲淀青色、領口袖端繡暗金色花紋的深衣袍服,纖腰上束了一條帶子,烏黑油亮的秀髮挽了一個高椎髻,髮髻上插一枝通體潔白的玉笄。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步履輕盈如輕雲蔽月,可是臉上的神情卻是冷峻、威嚴,令人不敢仰視,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位皇后,她也有軟弱的時候,她方才正在哭泣。
輕輕地吁了口氣,只覺宮殿裡似乎比滴水成冰的城頭還要寒冷,一雙剪剪雙眸微微掃去,所有的內侍宮人見了她都是一副戰戰兢兢不敢仰視的模樣,這偌大的宮殿裡,就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蕭綽意興闌珊,她輕輕一嘆,拂袖向外走去。
蕭後不帶一個服侍的宮人,輕車熟路地獨自走到尚官羅冬兒的住處。
開門進去,繞過屏風,迎面便是一張大床,床前兩個火盆燒得正旺。帳中,一個只著小衣的窈窕嬌軀正筆直地倒豎於榻上,兩隻小手扶在腰肢的凹陷處,自胸部至腳尖筆直一線,頭與胸折成九十度角,紋絲不動。
蕭綽見了,抿合的俏美雙唇微微牽動了一下,舉步便向前走去,床上的人感覺到了動靜,雙足微微一動,便要放下來。
「不要動,繼續練你的。」
蕭綽微微一笑,伸手一扯腰間絲帶,袍服無聲地滑落在地,露出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她款款上床,往床里挪了挪,俯在床上,身軀向上一彎,腰肢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反向輕折,後腦與隆臀緊貼在一起,雙腿向前折過來,雙腳搭在香肩上,蕭綽兩手交叉,分別握住搭在肩頭的雙腳,整個人成了一個三角形。
她把下巴支在床上,如花嬌顏就成了這個三角形的中心,看著羅冬兒,蕭綽嫣然笑道:「你已成年,根骨已硬,沒想到你還能這麼快就練習這些困難的動作,這是一位西域僧人傳授給朕的功夫,據說源自天竺。這種功夫不只能強身健體,還有助於修正體態呢,你也知道,草原上的人日日乘馬而行,如果不加注意,雙腿會向外彎曲,變得很難看,而且……這功夫還有一門奇效……」
「什麼……奇效?」冬兒功夫終究比她弱了些,現在還做不了她這麼難的動作,此刻這種倒立動作已她呼吸不暢,她調整了一下呼吸,這才出聲問道。
蕭綽促狹地一笑,低聲說道:「還能有助於閨中情趣呀。」
冬兒臉蛋刷地一下紅了,也不知是因為倒立太久還是羞澀難禁。
蕭綽微笑:「冬兒,朕與你情同姐妹,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你還年輕,打算就此孤老終生嗎?休哥對你真的一往情深,難道你就不為所動?他的妻子病死後,按我契丹風俗,應該姊死妹續,再納她的妹妹為妻,可是休哥為了把正室之位留給你,堅決不肯娶她。
不管是女真人、北漢人獻給他的美人,還是朕賜給他的女子,不管那些女人如何討他歡心,始終都是妾室身位,耶律休哥虛正室之位以待,等的就是你呀,他對你的看重可想而知。休格的人品、武藝、官位,還配不上你麼?那本該成為他繼室妻子的女子是我們蕭家的人,她已經不知幾次找朕哭鬧了,朕為了你們每回都把她打發了回去……」
「娘娘……」,冬兒打斷了她,頓了一頓,說道:「娘娘,南院大王出兵後,慶王會知難而退,解除上京之圍麼?」
蕭綽暗暗嘆息,知道她終究不肯再嫁,便道:「慶王不過是一跳樑小丑罷了,朕的忌憚不在於他,朕如今在意的倒是汴梁那條蟠龍呢。」
她眸中露出深思神色,緩緩說道:「唐國易打,契丹難攻,趙匡胤放棄趁我內亂奪取幽燕的天賜良機,卻集中力量去打唐國,著實令朕有些意外。看來,他這些年雖在中原東征西殺,對我契丹卻也不曾放過。世人都道朕與慶王據城死戰,以為是伐取幽燕的良機,事實上,他若真的北伐,耶律一族為保江山社稷,定會放棄這個蒞位不及三年、久不掌持朝政的皇帝,與慶王媾和共御外敵。趙匡胤眼光獨到,實行了得,似此人物,方稱人主,如果朕所料不差,宋一統中原之後,這位趙官家,必將是我唐國最不可輕視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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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匡胤高踞御座之上,說道:「宣唐國使節徐鉉、周惟簡進見!」
皇儀殿前,唱禮官一聲吆喝,正副唐使便依禮晉見。
徐鉉是唐國吏部尚書,而副使周惟簡則是一個道士,近來李煜沉迷於《周易》,周惟簡時常入宮為李煜講解易經,因此得了聖眷,還俗做了虞部郎中,此番出使,李煜又加封他為殿前給事中、修文館學士承旨,把這個老道搬來,大概是想借他的太極功夫和趙匡胤好好練練推手,只是不知,習慣使棍的趙匡胤有沒有那個心情。
二人上殿,甫一登上台階,徐鉉便先聲奪人,納足一口丹田氣,亢聲大呼道:「李煜無罪,陛下出師無名!」
趙匡胤雄踞御座之上,顧盼左右,微微笑道:「徐鉉老兒這一遭真的急了,讓他進來說話?」
徐鉉一面向殿上走,一面大聲說道:「李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畢恭畢敬,從未有過逾越失禮,今因病弱,不克遠行,是以才對陛下之邀再三懇辭,又遣使者攜重禮往賀,以盡臣國之君本份,李煜所作所為,對陛下之敬重尊崇,毫無可供指摘之處,陛下宅心仁厚,乃天下有道明君,何以無端興兵討伐,江東十九州戰火四起,無數流民號啕哭泣,此皆陛下之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