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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無數的屍體被搬下城頭,不管是敵人的還是戰友的,不管是老人的還是婦人的,都像一隻只破爛的玩偶般被拖下城頭,堆積到了皇宮前的廣場上。那裡已經挖了一個碩大的坑,底下是一層層的灰燼,鋪一層柴,澆上火油,把一具具屍體丟下去,大火熊熊而起,燒的肉體發出吱吱的怪叫聲,很快,當這火熄滅的時候,他們也會變成一層灰燼,當明天的大戰結束後,在他們上面,還會覆蓋上一層灰燼。
他們本來自於塵土,活得如同塵土,死後也終將歸於塵土,從虛無中來,回虛無中去。
火熄了,一陣風來,燕子貼子飛過,卻很快像難以禁受坑中死亡氣味似的展翅飛去。風將坑中的灰燼捲起,像一隻只黑的白的蝴蝶,翩躚而起,剛剛飛至離地丈余的地方,豆大的雨點便噼嚦啪啦地砸下來,把它們打回了原形:依舊是塵土。
劉繼元雙頰消瘦,臉色蒼白,兩眼突出來,就像一隻鬼似的,淒悽惶惶地走在大坑旁,顫聲道:「還要等多久?還要等多久?朕還能支撐多久?」
他突然轉過身,就像迴光返照似的,臉上騰起一抹激動的紅暈,兩眼也露出了幾分神采:「繼續,繼續挑選所有能戰的老人、孩子和婦人,把他們全都趕去為朕守城,他們所有人的家小全部集中到內城裡來,與朕共存亡。他們若不決死守城,城破之日,內城焚火,所有的人全部同歸於盡!」
身邊的內侍趕緊俯下身,戰戰兢兢地道:「陛下,所有……所有百姓人家,但凡能戰者,都已趕上城頭了。」
劉繼元神經質地揮舞著雙手,尖聲叫道:「還有……還有那些王公大臣、文武官吏,他們的家將、奴僕、子侄,也都要趕上城去,把他們所有不能戰鬥的老幼家人全部抓回來充作質人,所有的人都要陪著朕,與城共存亡!」
那內侍吃了一驚,四下看了一眼,低聲道:「陛下,若是這樣做,恐怕文武官吏們也不肯為朕效命了。」
劉繼元呆了呆,就在這時,一騎飛馬疾馳而至,馬上的騎士老遠就滾鞍下馬,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大叫:「陛下,陛下,宣徽使竹羽明逃出城去,降了宋人啦。」
劉繼元大怒,跳起來大罵道:「朕待他不薄,他竟敢棄朕而去!這個怕死鬼,連自己的父母妻兒都不管不顧了麼?好、好、好!把他的家人全部拉上城頭,殺!殺!統統殺光!」
旁邊那小內侍顫聲道:「陛下,逃了一個竹羽明不要緊,怕就怕……他已看出幾分端倪,若說與宋人知道,陛下的大計……」
劉繼元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被抽個精光,他踉蹌退了兩步,險險一跤跌進那個萬人坑裡,失魂落魄地道:「若果如此,可……可如何是好?」
※※※
西城,三藩駐地。趙光義冒著傾盆大雨巡視到了楊浩的大營。
楊浩大營旁邊就是潘美的營盤。有這位大將軍在西城主攻兼督戰,他倒不敢明目張胆地進行敷衍,再者說,他這支大軍都是新招募來的各族勇士和西域浪人,這些人的身體素質和個人武藝都是好的,但是缺乏戰陣訓練,做不到互相配合,更不用說令行禁止了。
如今有潘美督戰,既不能有意敷衍,他便利用這個機會以實戰之法訓練這些士兵,這些士兵的個人武力本來就是十分出眾的,再經過這樣殘酷的血與火的錘鍊,一日功夫獲得的戰陣經驗勝過一個月的刻苦訓練,儘管傷亡不可避免,但是這支軍隊卻已迅速成長起來了。
趙光義趕到楊浩軍營時,正是大雨傾盆的時候,他見楊浩披掛整齊,仍然按著劍筆直地站在點將台上,督促三軍有序撤退,擔負掩護任務的軍隊則在雨中肅立,任憑雨如瓢潑,卻是一動不動,不覺大為意外。
雖說他心中實恨不得天上劈下一個雷來,就此結果了楊浩的性命,可是眼見楊浩指揮作戰不遺餘力,絲毫沒有偷奸耍滑故意敷衍,對這個並不完全受他節制的西北強藩,面子上還是要安撫嘉獎一番的。趙光義從雨中扶起楊浩,把他拉進自己的黃羅傘蓋下面,挽著他的手臂一齊登上點將台,眺望嚴整的軍容,滿意地點了點頭:「好,逢此大雨而三軍不亂,有這份軍紀,就支大軍就完全用得!楊卿是良將,這一支軍是一支強軍啊。」
「官家過獎了,臣營中軍將聞聽官家披甲執棍,親冒矢石殺上疆場的消息,莫不為之振奮,將校們身先士卒,士卒們奮不顧身,為官家所感召,皆將身死置之度外了。」
兩個人一個贊,一個捧,各自心懷鬼胎,卻十分配合地在大雨中表演著君賢臣忠的戲碼,監軍曹玉廣站在黃羅傘蓋外面,翹著屁股探進半個身子來,一旁插科打諢,妙語如珠地吹捧迎合著,氣氛當真是無比和諧融洽,只苦了楊浩手下那些兵丁,沒了大帥的命令,尚未撤回營來的士兵只得挺著身子站在雨中,個個都澆成了落湯雞。
就在這時,忽聽遠處一陣喧譁,久閉不開的西城門突然打開,自裡邊殺出一標人馬。
曹玉廣臉色大變,失聲道:「不好,城中見我營中黃羅傘蓋,曉得陛下在此,他們襲營來了。」他立即拔劍挺身,站在趙光義前面,大義凜然地喝道:「陛下休慌,有臣在此,敵人若來,除非踏著臣的屍體,否則休想傷害陛下一根汗毛。」
「走開!」趙光義一把把他推出了黃羅傘蓋下面,沒好氣地說道:「敵人離得還遠呢,哪那麼容易便殺進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