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0頁
冬兒遲疑地道:「趙官家……提了什麼要求為難娘娘娘麼?」
蕭綽冷笑:「他能為難朕什麼?我契丹之患,從來不在中原,而在……,而在我朝內部!」
她霍地站起身來,在殿中緩緩走動:「太祖征渤海國歸途中病逝,太宗皇帝繼位,討伐中原途中,復於軍中病死,三軍擁立隨軍作戰的耶律阮為帝,是為世宗,然太后想立皇弟耶律李胡為帝,國內遂起戰亂,這是我朝第一次內亂,幸賴大將軍耶律質屋從中斡旋,太后深明大義,承認了世宗的皇位,國內始定。
世宗皇帝幫助漢國攻打周國時,於睡夢之中被大將耶律察哥一刀弒殺於帳內,遂自立為帝。太宗長子耶律璟和大將耶律屋質又率兵討代,殺死察哥,耶律璟稱帝,是為穆宗。穆宗為帝時,我朝叛亂頻仍,蕭眉古、耶律婁國、耶律敵烈、耶律宛、耶律壽遠、楚阿不、耶律喜隱……,先後起兵造反,大大削弱了我朝實力。此時,正是趙匡胤黃袍加身之時,若非我朝內亂頻仍,他怎麼會有機會坐穩帝位,一統中原?
穆宗昏庸嗜殺,諸部離心離德,是以巡遊時被近侍暗殺於帳內,朝廷始立今上。今上重用漢官、整頓吏治、減輕刑罰、興修水利、發展農耕,短短兩年功夫,我朝已重現中興之象,今上實是一位難得的明君。可惜……今上龍體一向羸弱,遇刺之後更是纏綿病榻,時昏時醒,朕為此憂心忡忡……」
羅冬兒不知蕭後這番感慨因何而發,小心地籌措著說辭道:「皇上雖然龍體不適,幸有娘娘女中巾幗,文武雙全,治國有方,滿朝文武、天下百姓莫不交口稱讚,慶王利慾薰心,雖然謀反,但迅速被驅逐遠去,由此可見一斑,娘娘何以突發如此感慨?」
蕭綽落寞地一笑,幽幽地道:「朕做的再好,也是女子。天下,需要的是一位皇帝。帝為日,後為月,長生天保佑的契丹之主應該是一個大好男兒,月亮……永遠不會變成太陽的。朕就是渾身本領,單是這女兒身,就鎮壓不住這天下江山。」
她嘆息一聲,又道:「世宗、穆宗、耶律察哥,哪個不是勇冠三軍的人物,尚且有人謀反篡位,今上病體羸弱,旁人怎麼會不覬覦皇位呢?」
冬兒目光一閃,遲疑道:「慶王謀反,已被挫敗,娘娘何必太過擔心?」
蕭綽淡淡一笑:「內憂外患,豈止於此?」
她頓了一頓,指指那摞奏摺,說道:「喏,室韋(蒙古)說去年頻逢天災,國困民窮,今年的貢物實在拿不出來,祈求我皇寬宥,其實不過是看我朝自顧不暇,失了恭馴之心,可是如今情形,朕能不『寬宥』麼?」
她冷笑一聲,又道:「女真人陽奉陰違,年前剛剛遣使納貢,向我朝稱臣,如今便又派人襲我邊寨部族,搶掠牛羊,擄奪子女。就像我邊塞部落去劫掠宋國一般,女真人也來打咱們的草谷了。富的,總被窮的搶。可是,如果我朝沒有內亂,國勢強勢,兵強馬壯,他們……敢麼?」
蕭綽的聲音更加疲憊慵懶:「慶王謀逆失敗,一路西逃,如今已遁入橫山,以迅電不及瞑目之勢強取銀州,據城自守。吐蕃、回紇諸部見他滅了自家的世仇,對他頗有親近之意。慶王得城中糧草財帛無數,又仗地利人和,耶律休哥勞師遠征,既無援兵、又無糧草,朕放心不下,已下令命他回師了。慶王一旦在銀州占住腳,再想討伐便大大不易,他是太宗一脈,在我朝諸部之中不無煽動的能耐,這是我朝的心腹大患啊……」
冬兒微微凝思,沉吟說道:「冬兒曾聽娘娘論及天下大勢,曾說過銀州……是夏州李氏的地盤吧?慶王強占銀州,夏州李氏豈肯甘休?或許……不需要娘娘動手,夏州李氏就會收拾了他。」
蕭綽曬然一笑:「夏州李氏?今非昔比了。這兩年,夏州李氏內憂外患,焦頭爛額。朕依細作探馬送回的消息分析,西北情形如今這般詭異,幕後一定有一隻黑手,正在打夏州李氏的主意。」
她的媚目中微微露出思索之色,說道:「每一次,李光睿費盡心思與吐蕃、回紇想要議和的時候,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變故致使和談不成,實在古怪。党項八部中,除拓拔氏一族,其餘諸部的反應也十分古怪,如今情形,夏州李氏對銀州已是鞭長莫及,慶王這個大便宜是撿定了。」
說到這兒,蕭綽苦笑道:「這個時候,宋國竟要伐漢國。漢國雖只剩下寥寥數城,人口稀少,對朕來說,不過是一塊雞肋,可是漢國對我朝稱臣納貢,向來禮敬有加,如果我朝不肯相援,那麼室韋、女真、東靺、斡郎改、轄戛斯、粘八葛看在眼中,必然對我朝失去畏懼恭敬之心。如果我朝發兵援漢,則勢必要與宋國直接開戰,以我朝如今情形,勞師遠征,未必就有勝算,宋國如果因此再予慶王資助,那就危險了……」
看著這個年齡與自己相仿,卻整日為了軍事大事操勞的皇后,冬兒心中不無同情,可是她如今既已登上皇后的寶座,就再回不得頭,這份重擔,誰能幫她分擔呢?
蕭綽發泄了一陣,心情平靜下來:「趙匡胤對漢國是志在必得,而朕……如今卻已沒有必保漢國的理由。漢國這枚棋子,是必須要棄掉的了,可是我朝的體面,也得儘量周全。冬兒,你過來,朕有話吩咐於你。」
「是。」冬兒連忙湊近了去,蕭綽附耳對她囑咐一番,冬兒先是一怔,既而頻頻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