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頁
程德玄剛和小野可兒這個野蠻人動過拳腳,被人扣了一個屎盆子在腦袋頂上,如今又聽他問起這樁鬧心事,強壓著火氣訴苦道:「大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下官這才剛剛掌管財務,府庫並不寬裕。大人也知道,蘆州新立,財賦短缺,現有的錢款呢,大人又千叮嚀萬囑咐的叫下官撥去先行購買野離氏部落的大批皮毛產物,那些銀錢撥於野離氏,府庫一空,這軍餉便只好挪後了,不然一時之間下官又上哪裡去籌措?」
張繼祖聽他一說,緊鎖雙眉道:「府庫這般緊張麼,這……這……大雪寒冬,可也不能拖欠士卒軍餉啊,現在士卒大為不滿,已有譁變跡象,程大人主管財務,你總也要想出一個法子出來才成啊。」
程德玄嘿地一聲,默然不語。他心比天高,原本在南衙開封府那樣的大地方做押司時,做什麼事也是無往而不利,難免有些目高於頂。在蘆州這半年,尤其是最近擠走了楊浩,他漸漸接掌大權,他才突然明白過來:一個人,哪怕你天縱奇才、英明神武,秦武大帝附身、諸葛武侯再世,你也休想在所有部屬離心離德、陽奉陰違之下辦成任何一件事。
張繼祖見他不陰不陽的模樣,心中也自有氣,正要再度發話,柯鎮惡一身戎裝,臉色凝重地走了進來,向張繼祖重重一抱拳,大聲道:「下官拜見知府大人,有要事面稟大人。」
「柯團練請講。」
「大人,細封氏、費聽氏、往氏等草原幾大部族聯手出兵,往我蘆嶺州來打草谷了,足有數千人,現在人馬已到蘆州谷外。正排兵布陣、趕製攻城器械,意欲破我蘆州。」
「甚麼?」張繼祖這一下真的臉上變色了,諶沫兒聽了嘴角一絲笑意攸地一閃,又趕緊斂去,生怕被人看到。這支虛張聲勢的人馬,自然是她前幾日飛馬趕回野離氏部落帶回來的人馬。他們党項七氏往常與蘆州做生意,按楊浩要求,一向採用這種兵演方式進行,戰鬥之後交換的財物以戰利品的方式交付,這一來既可遮人耳目,又可錘鍊士兵們的戰鬥力,但是今日發兵,卻是另有目的了。
張繼祖在中原也聽說過「打草谷」,這還是頭一遭碰上,頓時緊張道:「柯團練,我蘆州城高牆厚,糧草充足,他們遠來,必不持久,你快快領兵上城拒敵,本府馬上令木團練赴援,本府將親率蘆州百姓上城撫軍。」
柯鎮惡苦笑一聲道:「大人,恐怕……恐怕不成……」
張繼祖惱道:「如何不成?」
柯鎮惡走前幾步,到了案側,貼著他的耳朵低聲說道:「士卒們久不得糧餉,如今已是怨聲載道,党項人兵臨城下,城中守卒卻不肯做戰,他們……他們說,蘆州還從來不曾延發過士卒的軍餉,如今軍餉不發,定是主管財賦的官員貪墨錢財,中飽私囊,他們要求大人嚴懲相關屬員,補發所欠軍餉,否則……」
「否則,他們不出一卒,不發一矢,但與蘆州偕亡!」
張繼祖張口結舌,一屁股便坐回椅上。
※※※
蘆嶺州城頭,三三兩兩的兵士痞氣十足,抱著大槍晃來晃去,任你喊破了喉嚨也只當沒聽見。一些氣極敗壞的都頭、指揮只用皮鞭抽打了幾下,就會被突然發作起來一擁而上的士卒淹沒。
張繼祖站在瞭望箭樓中,看著這一幕幕景像憂心忡忡,再往城下往去,一座座羌人的營帳正在搭起,拖曳而來的大木正被製作成一具具雲梯、撞木,許多羌人散騎乘著駿馬,在城下往馳叫罵,氣焰十分囂張。
他的侄兒張安還是頭一回看到這樣兩軍對壘的場面,此時大戰未起,如果城頭守軍正嚴陣以待的話他還未必如此畏懼,可是看看城外秣馬厲兵,馬上就要殺進城來,而城頭的守軍卻在窩裡橫,張安緊張的嘴唇發白,一見柯鎮惡不在身邊,忙對張繼祖進小聲言道:「二叔,程德玄是千夫所指、民怨沸騰,再不處治他,恐怕……恐怕咱們叔侄都要身死蘆嶺州了。二叔,小野可兒說,只要嚴懲姓程的,他答應暫緩撥出一部分銀子來先讓二叔救急,咱們……」
張繼祖冷哼一聲,拂袖走向另一個箭口。張安跺跺腳,追過去道:「二叔啊,六軍不發無奈何,婉轉娥眉馬前死。唐玄宗尚且如此,二叔也是迫於無奈嘛。」
張繼祖嘿然一笑,說道:「小安吶,我就是想做唐玄宗,他程德玄也不是楊玉環吶,動他容易,可他背後……」
張繼祖輕輕搖頭,望著城下默然不語,城頭上兵士們謾罵爭吵的聲音,和城下高聲邀戰的聲音摻雜在一起,傳進他的耳中。
張繼祖到了這一步,終於明白蘆州官吏們倒底想幹什麼了,原來……他們是要「倒程」。
往日裡一天下來,一件事都沒有。今天如此反常,各路神仙紛紛現身,張繼祖早就隱隱覺得不對勁兒,此時種種跡像聯繫起來,他終於明白了這些人的真正目的。
糧餉欠發,以致兵士譁變,臨戰拒不出兵,迫他追究程德玄的責任,這一記殺手鐧是針對他的,張繼祖想像力再豐富,也不會聯想到這些羌人也是蘆嶺官吏的同謀,他只似為蘆州官吏是很好地利用了這個機會而已。兵臨城下,敵是真敵,不怕他不答應。
藉羌人來襲,迫使他這個知府站在他們一邊罷了程德玄的官職,事後他不可能上書朝廷,說他這個知府無能,完全是被部下所迫,無奈屈從。而且,蘆州官吏們在他面前展示了文武官員同氣連聲的強大實力,他為自己前程著想,也不能與整個蘆州較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