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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匡胤聽了不禁動容道:「愛卿為國效力,勞苦功高,竟爾受此迫害,真是委曲了你。」
楊浩拜倒在地,黯然道:「臣食朝廷俸祿,自當為朝廷盡忠,區區一條腿,又算得了什麼委曲?想當初,臣本一介布衣,躬耕於霸州,苟全性命於西北,不求聞達於朝廷。官家不以草民卑鄙,猥自枉屈,屢屢委臣以重任,由是感激,遂許官家以驅馳……」
趙匡胤聽他又抄起了《出師表》,牙都要倒了,要不是看他神情悲戚、聲音切懇,難免又要失笑。
楊浩全未發覺滿朝文武憋笑的神情,尤自情深意切地道:「臣自入仕以來,受陛下賞識重用,屢屢委以重任,心中感激不盡,漫說只是一條腿,就算是為朝廷鞠躬盡瘁,粉身碎骨,亦無所憾。如今臣已是殘缺之身,難立廟堂之上,乞官家開恩,允臣辭官,終老田園。」
楊浩這麼說,滿朝文武沒有人覺得奇怪。在那個時代,選官的標準向來是以「身、言、書、判」為首要條件的。所謂身,即形體,需要五官端正,儀表堂堂,否則難立官威。所謂言,即口齒清楚,語言明晰,否則有礙治事。所謂書,即字要寫得工整漂亮,利於上官看他的書面報告。所謂判,即思維敏捷,審判明斷,不然便會誤事害人。
在這四條標準之中,「身」居首位,是最重要的。因為觀瞻所系,不能不特別強調。如果兩個進士文才第一的那個相貌不及第二,那麼他落選狀元被人頂替,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由此可見形體之重要。
楊浩已經殘廢了,朝廷怎麼可能讓這樣一個官兒一瘸一拐的上堂署政、上殿面君,或者公出辦差,那不是有失朝廷體統麼?
楊浩剛剛回朝,便主動提出辭職,許多官員都在心中贊他識大體、夠精明,他這官兒自己不辭,過些時日恐怕也要受到御使彈劾,趁著這個機會主動提出來,必然能撈到更多好處。
趙匡胤果然意動,暗想:「他身已殘疾,這官的確是不好再做。而且,他是南衙的人,如今朕既已著手打壓二弟的氣焰,若是藉此解除他的官職,倒也一舉兩得,他如今是什麼官職爵位來著?唔……,開國伯、上輕車都尉,他的死訊傳來後,朝廷還未及評議出新的獎賞,不如就此再提一級,封他為上將軍,讓他體體面面地致仕退休罷了。」
趙匡胤剛要開口,一轉眼看到晉王默立班中,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萬物不為所動的模樣,忽然又有些不忍:「二弟會不會被我壓迫的太狠了些?」
趙匡胤暗暗嘆了口氣,轉向楊浩,和顏悅色地道:「愛卿素懷大志,怎麼能因為一條腿疾便心灰意冷呢?卿自任鴻臚寺少卿以來,克盡職守,所司職事做得有聲有色。如此鴻臚寺卿因年邁已然辭官,九卿懸缺一人,朕此時怎麼能離得了楊卿呢?你便先做這鴻臚寺卿……」
楊浩一聽真有點氣極敗壞了:「我都瘸了還不放我走?真要逼得老子逃出汴梁城麼。」
他忍著氣,做出一副感動莫名的模樣道:「陛下,萬萬不可,非是臣不肯受命,實是臣的身體……如今已然殘缺,有礙觀瞻、行止毫無官威,如果由臣來擔任九卿的高位,豈不令天下人恥笑我宋國無人麼?陛下……」
趙匡胤輕咳一聲,說道:「先這樣吧,愛卿暫任鴻臚寺卿,同時延醫問藥,醫治傷腿,如果當真不見起色麼,是否致仕還鄉,再做計議便是。就這樣吧,退朝!」
※※※
楊浩愁眉深鎖地坐在車內,冬兒、玉落、小六和鐵牛已經先行趕去他在此地的府邸了,楊浩一個人坐在車中,苦苦思索著自己的出路。
他曾經彷徨未定,但是如今卻已下定決心,重返西北。男兒在世,誰不想立一番功業,既有這個名垂青史的機會,他也要闖一闖。如今他雖還未回西北,可是財力上有繼嗣堂的鼎力支持、武力上有著自己的秘密武裝和党項七氏的擁戴服從,外交上又與契丹達到盟約,吐番、回紇諸部中,他的聲望也在日漸壯大。
如今萬事俱備,當他重返西北時,便是挾一天風雷,立成一方霸主。曾經遙不可及的東西,如今已是唾手可得。更何況,如果他毫不作為,任由西北自行發展下去,那麼西北就會照舊出現一個強大政權,在宋與契丹休兵罷戰的百餘年中,與宋國一直對立爭鬥,他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
好在趙官家沒有把話說死,那就不妨再拖些時日,找幾個「神醫」好好診治一下,確認了自己難以痊癒之後再辭官離去,太太平平地返回西北,等到西北大局已定,朝廷縱然知道他使的是金蟬脫殼之計,那時也只能佯做不知了。
他正思忖著,忽聽窗外傳來一陣咆哮聲,街坊市井間行人吵架本算不得甚麼事,可是那人脫口一句「李重光」,卻一下子吸引了他的心神。
楊浩急忙一踢車板,馬車停下,穆羽掀開轎簾,探頭進來,楊浩向他擺著手,輕輕掀開窗簾,向側方看去。只見自己的車子正經過一座府邸,門面倒是光鮮堂皇,門楣上懸著一塊匾,上寫兩個大字「李府」。
門廊下站著一群人,中間兩個正在拉拉扯扯。楊浩定睛一瞧,兩個人都有點面熟,其中一個是個中年文官,一襲官袍,三綹長髯,面如冠玉,一副斯文好相貌。另一個卻是個少年,身材不高,眉清目秀,儒雅中透著些怯懦,他被那中年文官揪住了衣領,卻又不敢推開,雙眼已掛上了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