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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為自己辯白,倒是符合他一向的性格,當初他的奏表上把功勞盡皆推與羅克敵、赫龍城、劉海波等人,連與他不合的程德玄都捎上了一筆,正是重義之人。如果此時他心中有鬼,便不可能有此反應。
想到這裡,聯想到自家曾受的冤枉,趙匡胤不免有些動搖。他好言寬慰一番,直說自己對他信任有加,相信不是他策劃此事,讓他安心住在東京,置地造屋,買婢雇仆,歌兒舞女好生過活,便把他打發了出去,話中之意,雖未因此事遷怒於他,卻是要讓他從此長居開封,做個有祿無權的閒逸散官了。
趙匡胤曲意安慰,亦有他的目的,如非必要,他是不會擅動殺心的。坐天下,大不易,如今征戰四方,幾年間已滅了荊湖、後蜀、侵占了北漢大片領土,這些地方不是用兵打下來,把大宋的旗幟往城頭上一插,它就理所當然地成為宋國領土了,要征服民心、要貫徹統治,要王化其民,這些就不是武力能夠解決的問題了,而且更非一時一日之功。如今馬上要對南漢用兵,西北地區實在不宜再生事端,將楊浩羈縻於京師,一定程度上就能穩住蘆州。
至於楊浩倒底有無野心,他也沒有就此撇開不管。楊浩走後,他便召來『武德司』的一位『幹當官』,親自囑咐一番,命他遣派幾名『親事卒』嚴密偵司楊浩的一切動靜。
第二日一早,楊浩的一名親隨悄然離開東京往西北而去,武德司的幾個『親事卒』立即暗中相隨,待那信使行至白沙鎮時,一個『親事卒』在他酒中下了迷藥,趁機竊了他的書信抄錄下來,又將書信原樣封好放回他的懷中,這才迴轉東京。
當這豢抄的信擺在趙匡胤案頭時,楊浩的信使還沒進入西北地境呢。楊浩的信還是那副狗爬一般的字兒,措辭也是半文不白。兩封信,分別是寫給蘆州團練副使柯鎮惡與一個唐姓女子的。
給柯團練的信中,楊浩講了自己進京大受官家優待,風光無限,並說從此將長留京師,以後或許還會受官家重用,囑他們能不循正途自民而官,實是難得的機遇,今後一定要自愛自省,安心做事。不日官家就會遣派新的團練使去掌兵,叫他們好生配合,遵從上官,切勿貪權好利各懷機心,以免誤人誤己云云。
寫給唐姓女子的信則話風一轉,講自己見駕面君所受的驚嚇,罵蘆州群吏那一班混蛋目光短淺、坐井觀天,使了那麼粗鄙的計策排擠程德玄,險些害人害己,牢騷滿紙,還夾雜著一些發泄般的鄉言俚語,隨後又愛意綿綿,大講情話,還寫了幾首從唐詩里抄來的並不應景的情詩,看得趙匡胤好笑不已。信尾又講如今雖居於京城,地位未定,家宅未安,心中惶恐云云,商議待安居之後再遣人回西北向她家中求親,迎她入京完婚。
這兩封信看罷,趙官家對楊浩的疑心頓時去了大半。說起來,他對楊浩是很欣賞的,此人能在契丹鐵騎的圍追堵截之下率區區三千士卒將五萬百姓安然帶到西北,實有真正才幹。要知道,帶著五萬平民百姓,可不比三千士卒獨自行動啊,若是一員名將,率三千士卒殺入草原,於十萬鐵騎之中縱橫,也未必不能安然而返,然而你給他捎上五萬老弱婦孺再試試,能成事者寥寥無幾。
楊浩能成人所不能,這其中固然有運氣的成份,固然有自己率兵及時返回,牽制了契丹大部的原因,也足以證明他有膽有謀。安然抵達西北後,楊浩奏表中推功攬過的態度尤其得到了他的欣賞。楊浩此人無才學而有才幹,放在文官里武功出眾,放在武將里文才出眾,尤其此人性情直朴惹人喜愛,未必不是一個可堪造就的人才。
不料這時程德玄灰頭土臉地回了京城。他折騰了一年,去西北繞了一圈,如今重又回了開封,做的還是老本行——開封府押衙官。
趙光義帶著這位倒霉的押衙官去面聖見君,官家面前,程德玄親口所述較之奏表自然詳細了許多,一些日常所見的蛛絲馬跡隨口說來,程德玄說者無心,趙匡胤卻是聽者有意,心中疑雲一起,楊浩在他心中的地位登時又變成了「且觀其言、察其行」了。
這些日子楊浩沒有什麼異動,幾乎都被他遺忘了。
正想到這裡,就聽車外傳來一聲驚呼,趙匡胤眉頭一蹙,顧若離立即彎腰走了出去。片刻功夫,顧若離便鑽回車中慌張稟道:「官家,城中火起,煙火彌天,看來火勢著實驚人。」
趙匡胤一聽攸然變色,急忙走出車廂,往開封城頭一看,只見城中一處濃煙滾滾,不由大驚道:「入城,快快入城。」當下車馬驟然加快,向城中飛快地趕去。
這場火著實不小。
開封城人口稠密,除了主要大道,儘是羊腸小巷,兩旁高門大戶迭架而起。甲第星羅,比屋鱗次;坊無廣巷,市不通騎。這些年大宋開疆拓土,相繼滅掉一些國家,這些國家的君王如今全都定居開封。
荊南高繼沖、湖南周寶權、西蜀孟昶……,一個個攜妃帶嬪,舉家遷徙,趙匡胤為示寬宏,對他們十分優待,允許他們置地買宅大興土木,建造種種房舍樓閣,使得開封建築用地更加緊張。
再加上趙匡胤鼓勵官員們買田建房、享用人生,所以致仕退隱的也罷、正在朝中為官的也罷,許多宦囊豐富的官吏都不惜錢財建造豪宅,生前自己享用,死後傳於子孫,因此上開封城的人口密度、建築密度實是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