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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依可一聽,惶然跪下道:「老爺,請不要趕月兒離開,這不只是唐姑娘的意思,也是……月兒自己的意思。老爺為月兒作主,斬了那殺死老父、凌辱月兒的奸徒,月兒一直把老爺的大恩銘記心頭,老爺是個男人,此去山高路遠,身邊沒個婢子照料怎麼成,求老爺留下我吧。」
楊浩見她連連叩首,言辭懇切,無奈地擺手道:「算了,你起來吧。我記得你叫姆依可吧,你也改了名字?」
姆依可聽他話風鬆動,似已應允,歡喜地站起身道:「是的老爺,姆衣可在我們羌語中就是月亮的意思。唐姑娘說,改個漢名兒叫著習慣。」
「唔。」楊浩張開雙臂,由她解開夾棉的長袍,走到榻前坐下,一旁貼著窗子,撐起一塊桌板,板上放著茶具,姆依可將袍子掛在車壁上,忙為他斟了杯茶。
這車子建的極好,一經駛動,顛簸極小,桌上的茶水微微蕩漾也不見晃出,只聽見車輪輕輕的吱呀聲。車廂本來極寬敞,可是旁邊站個小姑娘,那雙大眼睛還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得楊浩可就不自在了。
他不是那種世家公子,世家子弟從小習慣了旁人的侍候照顧,視下人丫環如同一件家具擺設般無物,在她們面前不管是行房還是便溺,完全沒有感覺,而楊浩可做不到,被她這麼看著,十分不自在。
他坐在車廂內,一眼看到對面書匣上的古書,姆依可便會馬上走過去拿起本書來問他是否要讀;瞧一眼茶杯,她馬上就去續茶;要是一低頭,她就蹲到了跟前,一雙小拳頭馬上就捶上了他的大腿,惹得楊浩哭笑不得,只得說道:「姆依……月兒啊,這一路還長著呢,你不用這樣,弄得我也不自在,去一旁坐著歇息吧,有什麼需要我會叫你。」
「是!」姆依可應了一聲,俏生生地走到一邊跪坐在氈毯上,楊浩見了輕輕搖頭,不好再說什麼,便掀開窗簾一角,看著窗外迷濛的大雪。雪下得又密又急,地面的雪已經很厚了,雪很鬆軟,輕車駿馬,如同行駛在鬆軟的白色地毯上,連車輪的吱嘎聲都聽不到了。
熟悉的景物在大雪中都朦朧起來,依他所命,州府官吏們都沒有來相送,不知情的百姓們因這大雪也都待在家裡,此時,也不知有幾個人看得到這輛悄然駛離的車子。
車子很往前一分,他的心中就仿佛有什麼東西被扯下去一片。雪每落一片,他的心情便悄悄沉重了一份。臉上輕鬆的笑容消失了,他喟然一嘆,留戀地望著雪中靜悄悄的一切。
蘆嶺州那座高大結實,如同歐式城堡似的巨大城門敞開著,楊浩的車子悄然駛向那巨大的城門口時,風裹著雪,從那城門中湧進來,八名騎士,和坐在馬車副座上的穆羽,都壓緊了帶護耳的皮帽子,用厚厚的遮面巾遮住了口鼻。但是那風雪中的門洞下,卻有數十名當值的士兵,筆挺地立在那裡,風雪吹在臉上,他們卻連眼皮都不眨,仿佛鋼鐵鑄就一般。
但是當馬車駛來的時候,他們扶著槍,突然齊刷刷地跪了下去,單膝沒在厚厚的積雪裡,左手持槍,右手撫胸,身形一動不動,目光追隨著從眼前駛過的那輛馬車。顯然,這些守門的士兵,是知道這輛冒著風雪離去的車中載的是什麼人。
楊浩從窗簾的縫隙里看到這一幕,心頭不由一熱,幾乎要掀開轎簾站出去,但他還是忍住了,只是手指情不自禁地絞住了厚實了窗簾。
兩側城牆下的藏兵洞裡,走出了更多輪戍當值的士兵,和不當值的戰士,很快,白皚皚的雪地上,黑壓壓一片,跪滿了單膝跪地、抱拳行禮的戰士,門洞口的迴風,把雪卷得繞著他們的身子打轉,他們的身子就像風雪中一塊塊穩穩不動的岩石,靜靜地矗立在那兒。
楊浩的眼睛濕潤了,他放下窗簾,扭過頭來,就見姆依可跪坐在地上,向他嫣然一笑,柔聲說道:「百姓們知道大人不想他們相送,也怕他們爭相相送,會給大人再惹禍端,他們沒有來,可是他們都在心裡送著大人呢,蘆州上下,不知多少人家給老爺設了長生牌位,早晚敬香。老爺想悄然離去,不想蘆州上下惦念著您,但是蘆州沒有人忘得了您的恩德,人人都是甘為大人效命的,月兒……也是!」
楊浩輕輕掀開車簾一角,又將目光轉向車外,喃喃自語道:「楊浩……何德何能……」
格尼瑪澤穿著大皮袍子,翹首望著遠方,瞧見那遠遠行來的車子,立即轉身奔去,在雪地里拔足而行,氣喘吁吁地大叫:「姑娘,姑娘,楊大人來啦。」
一輛靜靜停在蘆葦叢旁的馬車霍地一下掀開了轎簾,一身貂裘的唐焰焰探出頭來,一張俏臉明眸皓齒,嫵媚動人。她緊張地睜大雙眼,急問道:「他來了?乘的是什麼車子?」
格尼瑪澤開心地叫:「就是姑娘送給他的那輛馬車。」
唐焰焰眼珠一轉,自言自語地道:「他肯坐我送的車子,那麼……應該是不再生我的氣了吧?」
格尼瑪澤欣笑道:「姑娘對楊大人這麼好,大人怎麼會生姑娘的氣呢?我就說,楊大人和氣的很,一定不會跟姑娘生氣的。」
唐焰焰白她一眼,哼道:「他是小氣的很才對。」嘴裡主麼說,臉上卻露出高興的神情,她縱身一躍,跳下馬車吩咐道:「我去前面迎他,你們不要跟來。」說完提著裘袍向前奔去,就像一隻在沃雪上歡快跳躍著的靈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