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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樊樓外,任卿書、馬宗強追到階下,只見數騎絕塵,蹄聲悠遠,已然消失在夜色當中。他們那輛寬敞的馬車還停在原處。
一見兩位將軍出來,車夫忙迎上前道:「任將軍、馬將軍,李衙內氣沖沖地出來,上了他的戰馬,便領著幾名侍衛走了,小人不知發生了甚麼事。」
李繼筠原本與任卿書、馬宗強同乘一車而來,但他的座騎和幾名貼身侍衛卻是隨在馬車後面的,此番李繼筠主動向楊浩挑戰,結果卻落得個顏面掃地,李繼筠再也無顏待下去,一出酒樓便飛身上馬,領著自己幾名侍衛呼嘯而去。
任卿書的臉色有些冷峻,急忙追問道:「衙內可曾說過要去何處?」
那車夫道:「李衙內怒氣沖沖地出來,上了馬便走,小人只聽他忿忿然吼了一聲:『走,回夏州!』隨即便跑得沒影了。」
任卿書神色一馳,慢慢地吁了口氣,望著李繼筠消失的方向,目光變幻,也不知在想些甚麼。一旁馬宗強攤開雙手苦笑道:「就這麼走了?嘿,走了也好,這些天李衙內就像一貼狗皮膏藥,貼得節帥寢食難安,偏偏甩之不脫。不想今日誤打誤著,倒被楊浩一把給揭了下去。」
任卿書搖頭道:「只怕他未必肯就此甘休,這一走……,唉,咱們也上車。」
馬宗強詫然道:「李繼筠既然走了,咱們……不回去赴楊浩之宴麼?」
任卿書「嘿」地一聲笑,說道:「你沒見二小姐與楊浩那副郎情妾意的模樣?此事……恐怕就連節帥也是被蒙在鼓裡的。咱們先去『百花塢』,把此事稟報節帥,看看他的意思再說。」
馬宗強點頭應是,二人上了馬車,直駛「百花塢」折帥府邸。
車輪轆轆,拐出鬧市長巷,駛上那座連通南北兩城的大橋,任卿書望著夜色中只聞濤聲怒吼,難以窺其真顏的黃河水,忽地悠悠說道:「唐家有意向中原發展,如今已搭上了開封府南衙這條線,你在節堂做事,是節帥身邊親近的人,如果有甚麼不利於唐家的消息,能遮掩時便幫著遮掩一下。」
馬宗強一呆,驚道:「唐家移往中原,這是六宗的決定嗎?」
任卿書微微一笑,說道:「並非六宗的決定,你也知道,六宗大執事,由六宗的家主輪番執掌,對六宗的約束力有限,只要不是做出對大家不利的事來,各宗享有自主之權。
如今官家有意削藩,節帥使了一招『養匪計』,聯合麟州、夏州,搪塞了過去。但是……朝廷勢必不會就此罷休,依我看來,什麼時候唐、漢被滅,什麼時候就是官家向西北全力施壓之時了。唐家未雨綢繆,未嘗不可。所以,能幫,咱們就幫他一把。」
馬宗強沉吟半晌,神色凝重地道:「自中原四分五裂,諸侯爭霸以來,我七宗五姓便將根基遷至偏遠安寧之地,窮數十上百年光景,才在蠻漢交界處紮下根來,現在唐家要往中原去了,他們認定趙官家就是真命天子了?」
任卿書自窗外收回目光,撫須微笑道:「如今說來,言之尚早。秦始皇千古一帝,六合一統,威辟八荒,那是何等威風,還不是歷二世而終?隋文帝雄才大略,南北割據三百年,自他手中方得統一,短短二十年間,大隋戶口銳長,墾田速增,積蓄充盈,甲兵精銳,威動殊俗而盛極一時。古往今來,國計之富者莫如隋,結果隋煬帝不肖,大好江山還不是頃刻間土崩瓦解?
自唐中葉心來,各方節度野心滋生,直歷五代,大權在握者篡位自立不知凡幾,三年立一帝,十年亡一國,走馬燈一般變幻。如今若非趙官家杯酒釋兵權,分權制衡,層層控制,中原天下早不知又換了幾撥主人。
不過這武夫篡立的鬧劇是否能至宋而止,天下能否就此安定,如今尚未可知,六宗以為,根基扎於邊疆之策暫不可變。不過唐家要先往中原趟路,也由他去,多一條路總是好的。」
馬宗強眉頭微鎖,沉吟道:「昔年折家因党項吐番之患,自麟州收縮兵馬以御強敵,六宗執事以為,折家是党項鮮卑一脈,非我族類,因而扶持火山王楊袞,希望他能爭霸西北,成為麟府二州之主。
不料楊袞成為麟州之主後,反而擺脫了我們的控制,與折家結為姻親同盟。幸好他對我們有所忌憚,不曾泄露我們的意圖,否則我們露在明處的力量,就此便折損在折家手中,西北根基難免遭受重創。如今唐家妄自行動,與南衙趙光義有所勾結,就恐事發,會牽累了我們……」
任卿書冷靜地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繼嗣堂傳承至今,唯一的使命,就只剩下家族的延續,富貴的保全。唐家想把生意重心放到中原,謀的是利,與昔日扶持火山王與折家爭權不同,所以就算節帥知道了心中不喜,卻也不會因此心生殺意,頂多要影響到唐家在西北的利益而已,我對節師甚為了解,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不過以我的看法,我們大可不必去與中原的巨商大賈們爭利。多少年來,我們在這裡苦心經營,已經穩穩地紮下了根基。吐番、回紇、大食,天竺、波斯,這一條條黃金白銀的西域商途,是我七宗五姓先輩們使了大心力,耗費無數辛血和本錢,才鋪就的道路。
我六宗如今掌握著同這些地方和國家的商路,可謂是進退自如。中原動盪,餘威不足以損我根基。中原平定,趙氏王朝一統,西北三藩不管是戰是降,也不致慘烈到玉石俱焚的地步,我們立足於此,並無大礙。若是中原穩定下來,我們掌握著如此重要的商路,承接東西,還怕不能財源滾滾,永保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