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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浩正站在大院裡看著,一個勁裝漢子忽然腳步騰騰地從他身邊掠了過去,這人頭戴一頂遮耳羊絨帽兒,穿著一套灰棉布的騎裝,上身套一件羊毛坎肩,肩後背一口劍,杏黃劍穗兒迎風直抖。看他背影,腰板兒扎得板整,棉褲腿兒打著倒卷千層浪的綁腿,手腕上也纏著硝制的極柔軟的羊皮套袖,腳下一雙扣虎爪頭的抓地靴,身材不是很高,卻透著一股子颯爽勁兒,正是標準的北方冬季遠途打扮。
「大傢伙兒都準備好了麼?好,咱們出發!」
那人一說話丁浩便是一愣,聽「他」口音,竟是個女娃兒?這時那人伸手扳鞍,騰身一躍,便俐落地上了馬背,看「他」模樣,長睫毛、大眼睛,翹挺的鼻子,秀氣的小嘴兒,世上哪有這樣俊俏的小伙子,分明就是個易釵而弁的大姑娘。
「大小姐?」丁浩的目光攸地一閃,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不走出去,我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走出去,就看我的造化啦!眼下丁家大難,正是一個機會,我為什麼不去闖一闖?」
「豬兒,咱們也去。」
「啊?咱們,咱們行嗎?這輩子咱們倆都沒到過離開家門十里的地方啊。」
「你可以說到現在為止咱沒出過遠門兒,可不用說定了是一輩子,今天,咱們就去千里之外的地方!」眼見丁玉落縱馬欲走,丁浩突然閃身躍了出去。
丁玉落心急如焚,一磕馬腹就要馳出中庭,一旁忽地閃出一個人來,攔在馬前高聲叫道:「大小姐!」
丁玉落急急一勒韁繩,健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丁玉落穩穩地坐在馬背上,一雙俊眼向前一睃,只見丁浩站在馬前,高聲說道:「大小姐,阿呆和豬兒願隨大小姐同往。」
「你們?」丁玉落扯著馬韁繞著他打了個轉兒,問道:「說說,你們能做什麼?」
丁浩瞄了臊豬兒一眼,大聲答道:「我們驅馬駕車的功夫還過得去,做個掌鞭,隨大小姐送糧。」
丁玉落把眉尖一挑,乾脆地道:「成,隨我來吧!」說完一抖馬韁疾馳而去。
丁浩精神一振,連忙一扯薛良,追著丁玉落的身影走了出去。
第013章 清水鎮
南船北馬,北方運輸自然以車馬為主。其實牛車的載重量更大,但是速度太慢,因此長途運輸少有用牛車的。大宋產馬地區不多,馬匹軍用尚且嚴重不足,民間也沒有那麼多的馬匹,因此長途販運多以騾子和驢為主要運輸畜力。
丁家倉促之間要湊齊兩百車米糧、兩百輛車子和拉腳的騾馬,以及上千號押運的民壯,居然硬是被他們一夜之間便辦到了,僅此一舉,足可以看出丁家在霸州的人脈和勢力有多麼龐大。
不過倉促間湊出來的車子固然是什麼型號、原本做什麼用處的車都有,騾馬也是什麼樣的都有,臊豬兒薛良運氣不好,趕著一輛驢拉著的掛角車,偏那車還是裝過大糞的,雖說沖刷的很乾淨,難免還是有點異味,弄得他坐在車轅上,用遮口巾裹著面,還把臉揪的跟包子似的。
尤其是見到丁浩趕著一掛由兩匹毛髮油光鋥亮的大騾子拉著的大車,風風光光的走在前面,有時候丁大小姐還從馬上下來,到他車上去坐一會兒,臊豬兒就不免暗自感慨:「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以貌取人,丁大小姐也不能免俗啊。其實……俺的車把式比阿呆老到哇,大小姐咋就不上俺的車捏?」
丁浩是丁家的人,這是不爭的事實,丁家許多下人都知道,儘管他們在丁老爺面前諱莫如深。丁玉落自然也覺得這個與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男人比起其他人來要親近得多,尤其是這種家族生死存亡的時候,誰只是純粹利益的結合,遠近親疏一目了然。
就像柳十一的遠房侄子,因為柳十一的關係也在丁家當差,平常堂叔家裡有點大事小情,他都不遺餘力的去幫忙,逢年過節時去送禮探望的次數比他的親兒子還殷勤。柳十一兩相比較,總覺得自己那懶兒子沒出息,對老子也不夠親熱,於是不免大發牢騷。
他的婆娘便用擀麵杖指著他鼻子便是一通臭罵:「你這個瞎了眼的老東西,你那遠房侄兒孝敬你,是覺得你對他有用,你以為人家真是把你當爹孝順了?可你兒子不同,別看自打成了親,還不及你那侄兒上門勤快,可你現在當著外院管事,他是你兒子;你不當外院管事,他還是你兒子;只要你是他爹,他就不能不管你,你那八桿子打不著的侄兒成麼?」於是柳十一就屁也不放一個了。
丁玉落也是如此,累了、倦了、心力憔悴的時候,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軟弱,可是又不能不歇歇,唯一能讓她不做掩飾的放鬆下來的地方,就是丁浩駕的那掛大車了。
丁玉落騎在馬上時,就像一個英氣勃勃的男人,她乘著駿馬,繞著整個車隊不停地打轉,鼓舞士氣、處理一些因倉促上路準備不周的問題、安排探馬不斷探查前方道路,隨時與柳十一、陳鋒、楊夜三個管事商量修訂行進路線,好像精力充沛的永遠都使不完似的。
可她下了馬坐在丁浩那輛馬車上時,卻疲憊的連手指頭都不想抬一下。也只有坐在她身邊的丁浩,才能看到她眼底深處的惶急和焦灼,還有疲憊不堪的模樣。丁浩在停車休息的時候把糧垛子挪動了一下,堆出一個半人深的能讓人倚靠的地方,既擋風又容易休息,還不致讓人看到倚在那兒的人臉上的疲憊。這些舉動雖然細微,丁玉落卻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心理上對他也就更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