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頁
程德玄細思前因後果,不由暗驚於府尹大人著眼之長遠,他懷疑府尹大人這一番未必是臨時起意,恐怕他當初奉命來霸州查案,就是府尹大人預伏的一條線,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讓自己能插手西北地方民政。至於以劉子涵一案刁難政敵趙普,不過是摟草打兔子,順勢而為之,至於成敗倒無關大局。
程德玄長長地吁了口氣,暗自忖道:「朝廷的諭令不日即到,府衙走水,帳簿焚之一炬,陳觀察是玩不出什麼花樣了。我該搜集些西北地理、民政、地方官吏的消息,早做準備,以不負府尹大人厚望。」
他取下燈罩,將那密信湊近了燭火,將密信引燃,定定地看著它燒起來,直到只剩一角才抖落地上,密信蜷成一團,燃成了灰燼。
紅紅的火光一滅,房間裡頓時黯淡下來,程德玄揮手一拂,將那燭火也滅了,窗外月光頓時流水一般傾瀉進來,映著他那雙閃閃發亮的眸子,眸子裡有種狼一般嗜血的鋒芒。
他靜坐半晌,起身摘下壁上佩劍,推門出去,就著滿天星光月色,伴著草中百蟲唧鳴舞起劍來。
劍光繚繞,映月生寒……
※※※
霸州府衙的升堂鼓很久沒有響起過了。
劉知府被拘回京去之後,趙普使雷霆手段,霸州府官吏幾乎被掃蕩一空,外地調來的官員全都是協助承辦劉子涵及本地官吏貪腐一案的,尋常民事、刑事案件誰肯去管?是以卷宗堆積如山,留給將來的繼任者一屁股爛帳。
今天,升堂鼓終於重新響起來了。一鼓槌下去,鼓面上就彈起一片灰塵,兩個打鼓的衙役看看官衣官帽、衣帶整齊,站在大堂正中躍躍欲試的陳觀察,捏著鼻子賣力地敲打起來。
程德玄清早起來只著一身短打扮在院中練劍,回了房間洗了把臉,在桌旁坐下,白粥小菜剛剛吃了八分飽,就聽升堂鼓響。程德玄不覺詫異,忙放下飯碗,側耳傾聽片刻,出屋吩咐道:「去看看,何人擊鼓升堂。」
廊下小廝還未跑出去,一個衙役已經快步趕來,向他行了個禮,咧嘴笑道:「程押司,陳觀察請您登堂陪審呢。」
程德玄沉住了氣問道:「審斷哪樁案子?」
那衙役陪笑道:「自然是豬頭解庫行賄一案。」
「喔?」程德玄瞿然一驚,雙眉慢慢地揚了起來:「豬頭解庫一案?」
※※※
今天是公審,二門柵欄外圍了許多聞訊趕來的百姓,維持秩序的衙役雖不斷喝止,喧囂聲仍是不絕於耳。程德玄匆匆趕到,就見陳觀察衣冠整齊,已在公案後肅然坐定,這種情形下想探問個究竟也是不能。
他站住腳步,左右一看,只見兩旁次第排列著一些座位,有些各階各屬的官吏已然就坐,便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坐定身子,審視地看著陳觀察,不知道他今日要玩什麼把戲。
陳觀察雙目微闔,一動不動,直到各司各屬的官吏都到齊了,忽地雙眼一張,把驚堂木一拍,喝道:「升堂!」
「威……武……」
三班衙役魚貫而入,喊了堂威,左右排班站立,佩刀的、執棒的,殺氣騰騰,四下立時肅靜下來。
陳觀察站起身,把盤查豬頭解庫行賄一案的源由朗聲敘說一遍,這些話都是他昨晚仔細斟酌過的,講的不過是劉子涵任霸州知府期間,與上下官吏沆瀣一氣,貪污受賄,魚肉地方,循私枉法的種種罪行。那劉知府已經拘回京去了,誰還在意他有罪沒罪,小民們希望看到的是霸州首富倒不倒台,衙下便又嘈雜起來。
陳觀察也不制止,只是加快了宣讀速度。待到案由來龍去脈介紹清楚,陳觀察便把驚堂木一拍,沉聲喝道:「本官奉命來到霸州之後,小心謹慎、多方查證,又得諸位同僚群策群力,認真辦案,如今已掌握了充足的證據,今日便開堂公審豬頭解庫行賄一案。來啊,帶嫌犯徐穆塵……上堂!」
第119章 人在荊棘中,不動也刺
徐穆塵被帶上公堂,一時有點發懵,人還沒看清,大堂也沒看清,便有兩個衙役喝道:「跪下!」兩根水火棍在他膝彎處一點,徐穆塵便「噗嗵」一聲跪在大堂上,磕得膝蓋都木了。
他咧著嘴抬起頭來,打量這座霸州府正堂,心中不覺有些忐忑。他雖見識廣泛,可這府衙的正堂卻是不曾來過的,上幾次被傳進府衙,那是訊問,並非審判,是以只在二堂聽候訊問,哪裡見過這般聲勢?
重檐歇山頂的正廳,一進大堂,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氛便撲面襲來。「正大光明」的匾額昭然在上,匾額下的屏風上洶湧澎湃的海水拍打著礁石,浪花飛濺,氣勢磅礴。
屏風前的三尺公案上放著文房四寶、驚堂木、斷案牌、發令牌以及知府大印和簽筒。簽筒內有行刑的紅簽、捕人的黑簽各數支。案台兩側屹立著「迴避」「肅靜」的虎頭牌。兩排衙役手執水火棍,昂然肅然。
所謂官威,這就是了,縱是你沒有虧心之事,在這權力構築的公堂之上,也要為之謹然。徐穆塵心頭有鬼,自然更加膽寒,但他想想自己所有作為實無半點紕漏,如今又是公審,官府還能捏造證據屈打成招?是以那心又安定下來。
衙下的百姓都眼巴巴地看著公堂上問案,陳觀察依例問起豬頭解庫向劉知府行賄的事來,徐穆塵自然矢口否認,陳觀察便冷笑道:「徐穆塵,你當州府衙門的胥吏,都是不通帳目之學的麼?本官已有真憑實據在手,怕你這狡獪小人抵賴麼。來啊,傳本府書吏馮有為、李群洲、林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