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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軍中軍大營,楊浩一身戎裝,靜靜地立在吊半望樓上。
伸手可摘星,高處不數寒。
遠處,流螢似的遼軍隊伍漸漸與城中接應的兵馬匯聚到一起了,楊浩暗暗地吁了口氣。
圍城之戰,如果曠日持久,對他來說同樣是不可承受之重。他才剛剛接收宋國江山,他需要一場大捷來鞏固帝位,卻不是一場弄到天怒人怨的長期戰爭來動搖他的根本,大捷是可以讓國人揚眉吐氣的,但是戰爭也有戰爭成本,如果像漢武帝那樣把祖、父兩代苦心經營的積累全都耗個精光,把全國五分之四的人口弄得家徒四壁賣兒賣女都無法活命,那就是窮兵黷武了。農耕民族的戰爭成本,較之遊牧民族,實在是不僅以倍數。
過猶不及,凡事有度。
漢武時江山已付數代,雖然他的戰爭鬧到民不聊生,怨聲載道,至少沒有被人推翻他的統治,而眼下的楊浩卻很難說。
該結束了,希望她……在這個時候不要像一個普通的女人般,情緒戰勝理智,固執地寧可玉石俱焚。
不,她不會的!
因為……她是蕭綽。
女中巾幗,唯武曌與蕭綽,她一定會做出明智的選擇的。
「轟!」城門重重地關上了,耶律休哥浴血廝殺,搶回百十個破陣的遼兵,匆匆退回城去。
騷動一點點平息,很快重又歸於平靜,城上城下又恢復了黯淡的銀灰色。
上京信使趕到的消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傳播速度,很快傳遍大街小巷,城中的軍卒百姓盡皆知曉,這一夜,也不知有多少人徹夜不眠,靜靜地翹首企盼著進一步的消息,企盼著信使能帶來拯救他們走出絕望之境的消息。
楊浩在望樓上又靜靜地站了很久,才一步步走下來。
他剛一下來,就有一個人搶在宋軍的將帥們前面跑到身邊,畢恭畢敬地攙扶著他,好象生怕他跌倒了似的,殷勤的讓人肉麻。
這個人是女真族安車骨珠里真頭人的堂叔烏林苔,就是他趕赴西夏,問計於摺子渝的。楊浩微微一笑,既沒有因為他的殷勤而怡然自得,也沒有什麼厭惡鄙夷。
他們就是這樣,畏懼你、有求於你的時候,可以敬獻他們的美人給你,可以恭維你是天可汗;實力遠遠不及你時,他們可以無比馴服,如女真之於契丹,如蒙古之於女真,若說能屈能伸,他們才是真正的勾踐傳人,他們只尊重實力。
「官家想與遼人議和,必然是思慮深遠,小人不敢妄議,只是……遼人雖在官家天兵面前不堪一擊,但是對我們來說,卻仍是不可戰勝的敵人,到時候遼人遷怒於我們女真,那可如何是好?我們女真,可是真心投效官家的呀。」
「你放心……」
楊浩微微一笑:「你們反抗契丹,固然是遼人壓迫過甚,無法生存。可是朕一路北伐,你們出力甚居,朕怎麼會拍拍屁股就走,讓你們面對遼人的報復呢?呵呵,朕已經為你們打算好了,如今山前七州,除了幽州,已盡在朕的手中,議和成功後,朕會於瀛、莫、涿、幽、順、檀、薊駐兵屯守……」
烏林苔猶豫道:「恐怕……遠水難解近渴。」
楊浩笑道:「朕還沒有說完呢,你們既已棄遼就宋,你們若受遼人欺侮,那豈不是削了朕的臉面?朕現在挺進遼陽府的兵,議和之後就不回去了,朕會讓他們駐屯於你們與遼人的邊境地區,如果遼人有意欺壓,朕還會就近增兵,你們的安全無需擔憂。」
楊浩一面走,一面道:「朕已令朝中根據你們那裡的情況重新核定每年的貢物,體恤你們生存不易,儘量減免貢物,北珠和海東青就免啦……」
烏林苔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滔滔如黃河之水的馬屁脫口而出。
楊浩拍拍他的肩膀,呵呵一笑不語。
女真諸族的分布範圍,大致就是粟末靺鞨族建立的渤海國範圍,也就是後世的東三省一帶,且與室韋相連,這麼多年來,女真雖漸漸崛起,但是在遼國的欺壓和有意分化之下,始終沒有壯大起來,他們到現在為止還在為溫飽而苦惱,根本就沒有對政權的渴望和覺悟,因此對宋國駐兵意味著什麼也就根本不會有什麼深層的認識。
女真完顏氏已經被安車骨氏消滅了,完顏阿骨打再也不會出世,可是時勢造英雄,英雄應運而生,沒有了完顏阿骨打,只要這環境不變,歷史的發展不變,時運相濟的時候,自然會有人重複阿骨打該做的一切,而今未來志在天下的金國虎狼還是一群滿心想傍棵大樹好乘涼的丐幫兄弟,楊浩一點小恩小惠,就把他們拐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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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城南京留守府里燈火通明,可是滿座將帥的臉色卻比府外的夜色還要灰暗。
他們就像遺落在孤島上的一群旅客,說不定哪一天起了海嘯,就會把他們卷進大海,日也盼,夜也盼,終於盼來了一艘船,可是沒想到那船比他們寄身的孤島更加危險,因為……它正在沉沒……
太后與皇后被困幽州,與外界完全隔絕,已失去了對帝國的控制;上京的主和派、投降派已經占據了上風,這是最可怕的,比一些皇室權貴野心復起,再舉叛旗更加可怕,因為幽州解圍的關鍵就在於援軍,而援軍和輜重都受制於上京,上京一旦改了風向……
蕭後玉面鐵青,心如冰浸,饒是她一向冷靜,此刻也沒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