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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匡胤說罷不見永慶回答,扭頭一看,一旁的永慶公主依然單臂撐在几案上,手掌托著下巴,做聽得津津有味狀。趙匡胤好奇地探頭看看她用手掌遮住的臉蛋,只見永慶閉著眼睛,翹著嘴角,呼吸幽幽,正夢著周公。
趙匡胤一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啪地一拍書案,喝道:「該睡醒啦。」
「嗯?」永慶公主睡眼惺松地睜開眼睛,喜道:「講完啦?」
趙匡胤沒好氣地道:「我今日聽《禮》,還不是為了你?去年兵出閩漢、江南,戰事連連,連你的婚事也耽擱了,現如今也該為你操辦起來了。等你皇兄得勝歸來,我便為你操辦婚事,以後你就要嫁作人婦,為人妻子、侍奉公婆,你那夫君是宰相人家,知書達禮,你這丫頭堂堂一國公主,不好好學禮,到了人家豈不受公婆奚落?誰知你……唉……」
永慶公主打個呵欠道:「喔,爹爹放心,女兒一定會好好學禮的。」
趙匡胤怒道:「睡著學麼?」
永慶理直氣壯地道:「春困秋乏嘛,幾位大學士又總是之乎者也的,之呀之呀的,女兒就睡著了……」
「喔?那麼夏天……」
「夏日炎炎,當食冰瓜,睡涼蓆,臥於風亭之中,習習風來,一場大夢……,哎喲……爹爹你又打我……」
趙匡胤氣道:「那你說應該什麼時候才學禮,不學禮就不知禮,不知禮就是無禮,無禮之人……」
「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趙匡胤扭頭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只見太子允中張洎穿著一件皺皺巴巴的朝服,頭上戴一頂官帽,只剩下一邊有帽翅,臉上淤青一片,鼻子下邊一片乾涸的血跡,一隻手托著,好象托著一隻無形的破碗。
永慶公主吃地一聲笑,趕緊掩住了嘴巴。
張洎上前,哭喪著臉施禮見駕,沙啞著嗓子叫道:「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啊?他怎麼了?」
「官家,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行了,行了,朕知道他無禮了,他……怎麼無禮了?」
張洎哭喪著臉道:「這不是臣說的……」
「那是誰說的?」
「官家,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趙匡胤一抬頭,才發現是那隻潑皮鸚鵡站在承塵上學舌,不禁沒好氣地一拂袖子道:「不用理它。你說,他怎麼無禮了?」
張洎咽了口唾沫,說道:「皇上,違命侯向臣借了五百貫錢,說好本月初六三分利,連本帶息歸還。可是違命侯賴帳不還,臣下了朝去他府上討債,違命侯拿了個金臉盆兒還債。結果大鴻臚經過那兒,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拖著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把臣打了一頓……」
永慶公主「咭」地又是一聲笑,趕緊捂住了嘴巴。
承塵上的潑皮鸚鵡好象剛睡醒似的,它抖了抖尾巴,維妙維肖地學舌道:「拖著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拖著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
趙匡胤翻了個白眼兒,怒道:「永慶,把你的這隻賤鳥兒轟出去!」
永慶公主格格直笑,連忙「噓噓」幾聲,那隻鸚鵡得了主人吩咐,便展翅飛出了大殿,擇了根樹枝站定,搖頭尾巴晃地賣弄:「拖著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
殿中,趙匡胤向張洎問明經過,不禁勃然大怒,拍案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況且,就算你也有錯,此事與他何干?堂堂朝廷命官,竟然當街扭打鬥毆,丟盡了官身體面,太不像話了!」
張洎哭喪著臉道:「官家,臣沒有和楊大人當街鬥毆,是楊大人毆打為臣,臣可沒有還手,官家您看,這是臣的牙齒……」說著他把托著的手向前一伸。
趙匡胤更是大怒:「這個楊浩,真是目無王法,該當嚴懲,該當嚴懲。」
張洎流淚道:「求官家為臣作主。」
趙匡胤道:「那是自然,朕一定會予以嚴懲,還張卿一個公道的,張卿儘管放心。」趙匡胤惡狠狠地說罷,又對張洎和顏悅色地道:「張愛卿識得大體,沒有和那粗人一般見識,很好,很好,到底是讀書人吶,唉,不知禮的人品性修養是沒法兒跟你比的。張愛卿,你如今這副模樣……還是先行回府歇養吧,朕已經知道了此事,斷不會容他,你呢,這幾天就不用上朝了,待傷勢養好再說。」
張洎連忙稱謝皇恩,慷慨陳辭道:「臣食朝廷俸祿,為這官家效忠,區區小傷,何足掛齒,臣不會因此誤了公事的。」
這番話說的義正辭嚴,可惜門牙缺了兩顆,說起來有點漏風,效果不免大打折扣。
趙匡胤笑容可掬地道:「愛卿忠誠體國,朕甚慰之。愛卿快些回府歇息吧,此事朕會還你一個公道。」
待張洎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趙匡胤忍不住搖頭笑罵道:「這個楊浩,倒有些朕當年闖蕩江湖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模樣,可是……身為朝廷命官,卻是一身江湖習氣,這就不成了,不過說起來他的品性是極好的,可惜……竟然成了殘廢……」
趙匡胤在心底里又加了一句:「可惜他出身不正,又是南衙一派,要不然,此等忠良,倒是可以為朕所用。」
永慶公主坐直身軀道:「那個楊浩……他送的糟白魚,著實好吃,此人的品性確實不錯,唉,挺好的一個人,怎麼就瘸了呢?不過……爹爹呀,這個張洎就太過叫人鄙視了,李煜再怎麼說都是他的舊主,曾經是他的君上,如今他追討債務,竟逼得李煜拿臉盆抵帳,太也窮形惡相了些,實在叫人齒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