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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幾人在他身旁坐下,李光岑目光微微一掃,說道:「木恩,我知道,就算你在訓斥木魁,但是你心中的想法,其實也與木魁一般無二。」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說道:「不過,如果浩兒是個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做什麼事都不計後果只計較一己得失的人,你們想想,他還會成為你們的少主嗎?當初我們只是個負累和禍患,無法讓他得到什麼富貴權柄,他若只計較得失利害,會甘冒奇險接收咱們的族人嗎?他會為了你們、為了蘆州的百姓做這些事嗎?他只要安份守己、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蘆州,就算受到強藩欺壓,禍害的也只是蘆州的百姓,對他來說,只要坐得住這個位子,就是有功無過,將來必然升遷,會遭致官家的忌憚嗎?」
幾人面面相覷,不再言語,李光岑臉色嚴肅起來,沉聲道:「你們不要忘了,浩兒自始至終就不是一個野心勃勃想要成為一方之主的梟雄,你們又何以用梟雄之心來揣度他?」
幾人訥訥地低頭,納木罕低聲道:「主上教訓的是,可……少主如今畢竟已是我們效忠的主人,朝廷一紙令下,他就奉詔而去,我們……都不知今後該如何是好了。」
李光岑輕輕嘆了口氣道:「那麼你們以為,浩兒該怎麼做呢?拒不從命?那樣的話,災禍馬上就要來了,朝廷豈會想不到如果他不肯從命的可能?豈會沒有後著對待?折家在西北經營三百年之久,折御勛不從聖旨那也罷了,你們以為浩兒經營這蘆州還不足一年,有資格抗拒聖旨麼?嘿!他若不從,立時就是殺身之禍。既然從也要去,不從也要去,還要牢騷滿腹不情不願?那豈不是不識時務,自取禍端?」
幾人惶惑相視,俟斤忍不住道:「屬下愚鈍,主上請明示。」
李光岑掃了他們一眼,淡淡地道:「如果浩兒真是個雄才大略之人,那麼他接了聖旨,最好的選擇就是立即拋下這裡的一切,隨著那傳旨欽差一同回京,片刻不離那欽差的耳目視線之外,如此才能讓官家戒意全消,保全自己性命,才能徐圖後計。
真正的英雄豪傑不是像蠻牛一般,見了誰頂誰,而是要能屈能伸,該隱忍時就隱忍,該受屈辱時就要受得了屈辱,耐心等到對手出現必死的破綻時才會一擊而中,亦或等到對自己最有利的機會才會一展鴻圖。
現在,咱們已經得罪了夏州,如果再失去朝廷的倚仗,所有努力頃刻間就要化為烏有,你們認為浩兒應該怎麼做?是扯旗造反,還是千方百計拒不從命,留下來西抗夏州、東抗朝廷?咱們如今有那個實力麼,咱們本已與夏州結怨,若是朝廷上再頻頻施壓,你且看府州、麟州誰會甘冒大不諱而全力支持我們?」
李光岑冷哼一聲道:「你們只知道發牢騷、只覺得不夠快意,可浩兒心念一動,行止之間,決定的就是蘆州五萬軍民的生死前程,就是這蘆河嶺是否會重新變成一片無人的廢墟,他如果也像你們一樣,不計後果利害,只知快意恩仇,動輒喊打喊殺,不肯吃一點虧,那就叫英雄豪傑了?一群蠢物,那些帝王且不去說,你看西北三藩,哪個不是遇強如蛇、遇弱如龍,周旋其間,掙扎求存?就是這些日子冒著嚴寒往來與我蘆嶺州,與浩兒交結攀好的那些橫山諸羌人,還不是一樣懂得要審時度勢,趨吉避凶?你們這些匹夫,只知逞一腔血氣之勇,成得了什麼大事。」
幾人被李光岑訓斥得全沒了脾氣,木恩到底沉穩一些,仔細想想,如今也確無其他選擇,不禁汗顏道:「主上,少主若去了京城,那我們應該怎麼做?」
李光岑微微眯起眼睛,徐徐說道:「古往今來多少英雄,都不是他們自己想要稱王稱霸,而是時勢把他們推到了那個位置,不由他不從。大宋官家當初就有稱帝的野心麼?若非他已手握重兵,若非朝廷上主少臣強,遭人猜忌,若非趙普、高懷德等人一再慫恿,預造聲勢,豈能半推半就陳橋稱帝?
再說那大唐高祖李淵,一再受楊廣欺壓,卻只求苟延殘喘,身為皇親,只做個衛尉少卿,為煬帝出行掌旗,管理車駕,有了又何曾有過雄心大志了?若非他先占了一座雄城,麾下一支強兵,楊廣昏庸無道民心盡失,在此情形下又有裴寂誘他與居住在晉陽宮的煬帝寵妃有染,劉文靜假造朝廷公文強拉壯丁激起民變,李世民、許世緒、武士彠等人再三慫恿,他豈會橫下心來扯旗造反,成就大唐霸業?」
他望向眼前幾個絕對信得過的心腹,語重心長地道:「時勢造英雄,這時勢,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天時地利不到,你們就不可萌生野心,乖乖守在這蘆嶺州,以保住族群延續為第一要任。如果天時地利可以為我所用時,那麼,人和就是你們了……」
納木罕等人還是有些不解,木恩卻已有些了悟。
李光岑靠到被褥上,徐徐說道:「天時未到,地利未成,如今便只能休養生息,蜇伏不動,暗中積蓄力量。若是自己力量不濟,一旦風起雲湧時候,你第一個便被卷到了九宵雲外去,還想做甚麼大事。
浩兒既已引起朝廷戒心,若留在蘆州,反要惹得朝廷時時關注,百般掣肘之下,我們何以發展。如今浩兒赴京為官,便是明修的棧道,我們反而能鬆一口氣。只要咱們這裡不出岔子,浩兒在開封就不虞安全。若是有朝一日,天時來了,地利成了,裴寂、劉文靜能做的事,你們做不得?趙普、高懷德做的事,你們不會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