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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這段時日子應該最是清閒,可是兩人這幾天的勞累幾乎不下於帶著數萬軍民長途跋涉的辛苦。因為他們的飯局,幾乎從早排到晚,沒有一刻消停。自那晚節度留後折御卿設宴款待兩位欽差之後,各級官員的請柬邀約便如雪片一般紛至沓來。這些地方官員的熱情勁兒,仿佛他們兩人不是引進副使、西翔都監這種七八品的小官兒,倒象是朝廷二三品的大員蒞臨貴境似的。
每天都有官員親自趕來相請,兩人盛情難卻,只得硬著頭皮赴宴。可這酒宴吃一席是好的,上一頓下一頓沒完沒了的吃,任誰也受不了。今天,楊浩實在撐不住了,便藉口身子不適婉拒了。幸好還有程德玄肯去,有了這麼大的一塊擋箭牌,那些官員們才放過了楊浩,使他在驛站得以歇息。
楊浩從不知程德玄如此貪杯。每次飲宴,總是酩酊大醉而歸。其實自打那天他中暑暈倒之後,情形就有些不對,楊浩當時只以為他是剛剛甦醒,精神不振,所以囑他好好休息之後就離開了。結果從當晚參加折御卿的宴會開始,程德玄便杯來口乾,來者不拒,整日宿醉不醒,楊浩滿心奇怪,但是他這副樣子,也實在無法交心,苦勸不聽之後,只好由得他去。
今日楊浩沒有出席,飲宴的主角就只剩下了程德玄一人,程欽差更是得其所哉,在眾人「海量!海量!」的讚美聲中,如長鯨飲水一般,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下肚,那一張臉已經變成了紫紅色。
酒很苦,他的心更苦。可是怨得了誰呢。一個人搬開別人架下的絆腳石時,也許恰恰是在為他自己鋪路。同理,給別人下絆子的時候,斷的可能是他自己的腿。這苦酒是他自己釀的,便也只能由他自己一杯杯的喝下去。
折海超輕輕一拐堂兄弟折惟正的肩膀,低笑道:「大哥,這兩個欽差其實很好對付嘛,我還從未見過這麼貪杯的人,看來只要有酒,就足以打發他們了。」
折海超是折惟正的堂弟,比他幾個親弟弟歲數都大一些,在家族這一輩里排行第二,因此折惟正按兄弟之間的大排行一直喚他二哥,聽他這麼說便低聲道:「二哥,大意不得,這個欽差好酒,那個欽差卻不喜飲酒,你沒看他今天沒來嘛,可別讓他打聽到了蘆河嶺的情形,萬一他跑來向叔父進言,那些百姓還未安排妥當,有什麼理由不換一個地方?」
折海超點頭稱是,說道:「那位楊欽差既不好飲宴,不如小弟今晚送幾個嬌娘美妓去侍候他。正當壯年的男子,焉有不好女色的道理?」
折惟正道:「且慢,他們官職不高,咱們如此殷勤,他們已經有些摸不著頭腦。若是再那般奉迎,恐怕更要引起他們疑心了。不管那個楊欽差,還是這個好酒貪杯的程欽差,我看著可都不像胡塗人。還是摸清了他們的底細再對症下藥才好。」
折海超道:「這位程欽差好酒,這就是弱點了。聽說他還是開封南衙、當今皇弟的屬下,嘿!趙光義用的人也不怎麼樣嘛。至於那位楊欽差,卻一直不清楚他的來路,也不知道他的脾氣稟性,不知他是好財還好色。既不知他所好,如何對症下藥?」
折惟正向對面與轉運使任卿書、軍都虞候馬宗強碰杯豪飲,醉眼朦朧的程德玄一努嘴兒,輕笑道:「問這程欽差,還怕摸不到那楊欽差的底細?」
折海超恍然大悟,立即舉起杯來,笑吟吟地繞過桌去,與程德玄推杯換盞起來。
「哈,你……你問那楊浩啊?他……他呀,他本來根本就不是官兒,」程德玄輕蔑地笑了笑,伸出小指搖晃著道:「他……他本來就是霸州城外一位員外家的小管事,走了狗屎運,走了狗屎運吶!」
程德玄已酩酊大醉,說話毫無顧忌,數日來鬱積心頭的苦悶都發泄了出來。折惟正與折海超對視一眼,暗道:「看來,這兩位欽差不大和睦啊。」
程德玄冷笑道:「你們不知道吧?嘿,這……這個楊浩,本名……叫做丁浩,他……他貪圖美色,勾搭了一個俊俏的小寡婦,哈哈哈哈……」
他前仰後合地笑著,也不知這事到底好笑在哪兒,笑完了又喝一杯酒,說道:「結果也不知是因情生妒,還是……還是什麼緣故,殺了人家家人逃了出來。他……他與那廣原程世雄有舊,蒙他……收容,改名換姓做了……一名親兵,後來……後來他與本官一起向官家進言,遷走北……漢百姓,以弱漢國之力。因此上嘛……才……才撈了這個八品都監、欽差副使。嘿,他……他不過就是一個戀色殺人的賊囚罷了,什麼欽差,狗屁!哈哈哈哈……」
折惟昌年紀小,雖是陪客,卻只飲了幾杯酒,一直坐在那兒吃菜扒飯,聽到這兒忽地抬起頭來,對摺惟正道:「大哥,他是程世雄保舉出來的?那不就是咱們的人麼,怎麼沒聽爹爹說起?」
「噤聲!」折惟正瞪了他一眼,折惟昌忙吐吐舌頭,低下頭去繼續與那碗白飯做戰。折惟正看了程德玄一眼,程德玄此時坐都坐不穩了,哪裡還能聽清他們說些甚麼,折惟正這才放下心來,便又舉杯笑道:「來來來,程欽差,本公子也敬你一杯酒。」
「干!」程德玄抓起酒杯往上一揚,「嘩」地方下就潑了半杯出去,不待折惟正相勸,便把剩下的酒全都灌進了肚去,然後把杯子一拋,拍著桌子漫聲吟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咱們喝!」